閱讀使人廣博,寫作使人細膩--李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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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28日 星期二

華山論詞──淺談本地武俠歌詞


  提起本地歷來經典武俠劇的主題曲,在一般人心目中,似乎來來去去也不出那幾首,如“小李飛刀”(此曲當年雖然唱得街知巷聞,唯其中若干用字,頗為拗音不合,如“離別心淒楚”一句,“離別”二字被唱成“利必”之音,就聽得人相當不舒服,為全曲一大瑕疵)、“倚天屠龍記”、“射鵰英雄傳”(包括無線的羅文甄妮合唱版與佳視版──原唱者好像叫林穆)、“楚留香”、“陸小鳳”(一句“情與義,值千金”自從先被周星馳在“食神”拿來戲謔,再經近年某財務公司廣告跟著大加懷舊戲謔一番之後,大概已令這首歌“鹹魚翻生”,連從未聽過原曲的小朋友也懂得琅琅上口)、“天蠶變”、“天龍訣”、“大俠霍元甲”(近來亞視居然又找人把它翻唱出來當作台歌,我猜測最主要原因,可能是看中了詞中原本用來隱喻中國從積弱中復興振作的如“這睡獅漸已醒”好幾句的寓意,堪堪亦可適用於積弱已久的亞視身上吧)等等。

  觀乎這些年武俠劇主題曲歌詞的風格,似乎大致不出兩大類,其一自是氣勢磅礡,力求表現武俠角色豪情氣概,壯懷激烈一路;其二卻恰恰相反,著意於描述男女柔情的浪漫淒婉。雖則武俠小說、武俠劇集主調本來明顯大多屬於前者,而以後者為副,但偏偏有時主創人反而喜愛喧賓奪主,用一首突顯男女主角愛情詩意風味的歌曲來作主題曲,以柔制剛。這在後期,似乎更漸蔚然成風,好像已充份體現了一種“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現象。

  以上這些經典詞作,大多出自幾位名家手筆,而最為人稱道者,自屬已故的黃霑先生無疑。但其實,大膽說句,個人一直認為黃霑的詞作水準頗見參差,如“六脈神劍”的“兩忘煙水裏”、“虛竹傳奇”的“萬水千山縱橫”就寫得很好,二者尤其頗能扣緊金庸原著精神,如前者中甚至直接把金庸在“天龍八部”中的回目詞化入歌詞中:“塞上牛羊空許約”化成了“塞外約枕畔詩”,但有時卻未免寫得過份通俗,而且有點“行貨”,如很多時就愛把許多諸如“恩怨”、“情仇”、“愛恨”、“悲歡”、“哭笑”等最喜用的複合詞堆砌成文了事,而這種情況也不只出現在其所寫的武俠歌詞中,甚至也出現於若干其他的經典名作當中。這裏,不得不提提,由黃霑經手作詞,羅文甄妮合唱的一首“射鵰英雄傳之東邪西毒”和“華山論劍”,居然幾乎通篇都充斥著如“愛你愛我”、“同心同意”、“情痴愛痴”、“世間始終你好”、“無一可比你”、“真愛有如天高,千百樣好”等句,似乎俚俗、直白得稍見肉麻,粗陋得毫無味道。雖則很明白,在那個年代作為通俗流行歌詞,總不能寫得太過文謅謅,或太晦澀難明,但實在也不用俗成這個樣子吧?而事實上,黃霑只要用心起來的話,是有能力寫出如“兩忘煙水裏”那種雅俗共賞的佳作來的。所以唯一的解釋可能只是,他名氣實在太大,也太“搶手”了,忙得只好偶然交些即興的“行貨”出來“交差”算了。

說起來其實當年佳視版的好幾部金庸武俠劇主題曲亦同出自其手筆,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自是那首曾被許冠傑改編成“打雀英雄傳”的“射鵰英雄傳”。只不知是其時電視主題曲風氣如此,還是黃霑似乎尚未摸索出個人的寫詞風格,這一系列詞作,大多亦採用十分白描的手法,甚至多將原著中的主角名字、武功名目等直接套入詞中,如“射鵰”一起首便是“絕招,好武功,十八掌一出力可降龍”,聽起來真有幾分不脫當年鄭錦昌、尹光先生等擅唱的粵語流行曲味!最有趣的是副歌的唸白部份:“一陽指,蛤蟆功,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好郭靖,俏黃蓉,誰人到底是大英雄?”。“神鵰俠侶”中,一起首則是“神鵰俠侶,英名世代垂……”,然後是“楊過,小龍女,到死誓相隨,能死生相許……”,又,“碧血劍”一開首:“拋碧血誓保山河國土,揮寶劍力殲惡匪邪徒”兩句,採用有點像傳統小說回目的對仗式寫法,雖然似已稍見可取,然而不久後面又來了“袁承志,鋤強除暴,金蛇郎君,英雄志氣豪”等俗套,今日看來,始終不免土味十足。

  至於其他在創作量,和創作水準上可與之相比者,大概只有盧國沾先生和鄧偉雄先生二位矣。此二者的創作水準相比起來似乎顯得較為平均和穩定,所以也一向是筆者較為欣賞鍾愛的填詞大家。前者的經典作品,不消說便應數到那首家喻戶曉的“天蠶變”了。“獨自在山坡,高處未算高”,一起句已頗見獨特不凡,匠心別運,捨棄白描,而採用較意象式寫法,及後佳句不勝枚舉,如“雖知此山頭猛虎滿佈,膽小非英雄,決不願停步”、“明月映山崗,倍覺孤高”、“一生稱英雄,永不信命數”、“抹去了眼淚,背上了憤怒”,至“讓我攀險峰,再與天比高”,可謂完完全全寫出了一位武俠高手英雄的孤高絕傲意境心態,而又不落俗套,難怪一直傳誦至今,歷久不衰。“天龍訣”一開首便是“風寒尋雪路,不知崎嶇,蒼松送稀客,衷心讚許”,除了“衷心讚許”四字為了強求押韻而寫得較為別扭之外,寥寥幾句,已很能營造出武俠小說常見的蒼涼浪漫意境,至“天邊有星,伸手要採,那怕極疲累,遠近河嶽,請你記住,江山歸我取”更是氣勢非凡的神來之筆。至於“大俠霍元甲”和“陳真”(大號是中華)等詞作,更加毋庸細說,早已深深植入本地與內地眾多老一輩視迷歌迷的心中。其中如“萬里長城永不倒,千里黃河水滔滔”、“”孩子,這是你的家“、”誰敢進住你的家,孩子趕走他“、”要似你祖先,盡一心為了這國土,把鮮血灑“等句,勝在寫得簡短有力,也具有極強型象化的藝術感染力度。

  此外,盧國沾先生作為當年麗的電視的御用填詞人,滄海遺珠的佳作其實還十分之多,光以武俠劇主題曲曲詞為例,最讓筆者印象難忘的佳句,便有“怒劍鳴”(李龍基主唱):“披星戴月千里走,倚肩每在沉醉後”,“當初破陣雙劍飛,今天有誰碰杯酒,劍起怒鳴為君呼喚,不知君你在聽否”;“劍仙李白”(黃凱芹主唱):“白雲像我一般逸,飄向滿江輕舟裏,詩劍同伴我進萬杯,人生得意在一醉”、“舉劍胡亂投向岸邊,回首詩便成句,我寫世間憂患,如你奈我何,原是亂世俠客,這身是客,煙霞向夢中取”、“綠琴在我指中撥,山裏與君絲竹對,但求行樂常醉樂韻中,琴聲飄進松林去”,簡直寫得詩意盎然,豪興遄飛,又很能切合襯托出劇集主角不羈狂放的大詩人與劍客李白的身份。還有,由羅嘉良主唱的“雲海玉弓緣”:“流浪客,自天外來,瘋癲處,令人驚呆,問有幾人知我,知我暗自感慨,人問我,疾苦何來,孤芳客,貌如乞丐,為了甘遺今世,為了隱埋心中愛,誰能玩世,站在天外,獨自棄身於雲海……”、“無奈我未知未來,只知我為何痴呆”,可說十分形象而概活地描塑出梁羽生這位小說主人公金世遺憤世嫉俗的悲涼心境,且技巧圓熟,用詞新穎獨特,全無陳腔濫調之弊。

  又,還有好幾部今日大概已無人記得的,同出自盧國沾手筆的麗的電視劇主題曲曲詞,個人認為,也寫得相當不俗,如“珠海梟雄”主題曲(杜麗莎主唱):“雲飄飄,若匆匆,投映於靜海中,可見潛龍”、“人生似,賭一局,勝負誰揭盅”、“世間有些梟雄,偽裝一臉怒容,哪知箇中失意,世上吹遍逆風”、“離不開,是非圈,離不開,又不想逼要服從”就寫得非常別出心裁,極具巧思;又如“馬永貞”主題曲“夢裏有夢”(彭健新主唱):“有道平陽辱猛虎,似在牢籠難移動,看鷹犬,卻欺我,任它盡作弄,悲憤滿胸,難道此地已難容,還是風冷更霜雪,襯此衣鶉破千洞”、“你非他,更非我,未知我夢裏有夢”同樣是遣詞用字不落俗套之餘,又能精簡地貼近故事主人公悲憤鬱悶的心境,“俠盜風流”(陳秀雯主唱):“浪跡半生,千金散盡,仍舊好風光”、“問君記否,輕舟去後,誰為你常盼望”、“正揚帆,風正吹,飄然走遠方,醉中看,風雨暴,何妨又把刀劍闖”、“時光去匆匆頭髮枯黃,心中有一絲寄望,花開要嬌艷,杯酒香撲鼻,何妨尋樂醉臥山崗”,我認為,此闋曲詞,就似乎寫得比黃霑的“楚留香”:“湖海洗我胸襟,河山飄我影蹤,雲彩揮去卻不去,贏得一身清風”、“來得安去也寫意,人生休說苦痛”、“就讓浮名,輕拋劍外,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等空泛詞句更為具體和型象化。

  說到鄧偉雄先生,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有“佛山贊先生”(李龍基主唱):“應拋開今生掛牽,漫天風雨在眼前,任它鮮血染衣衫,辛酸苦痛亦安然”、“一生中悲歡我自知,剩得恩怨纏綿,但得碧血不空濺,辛酸苦痛亦安然”,端的堪稱豪情萬千,英雄之氣躍然而出,而又通順和易於上口。又有“英雄出少年”(關正傑主唱):“毋負今朝少年時(這個”時“在曲中唱來近似”事“音,算是一個不大的瑕疵,如不強求與下文押韻,大概應可改作”夢“字),去管多少不平事,是與非盡在我心,冒死生存情義”、“無論幾多次成敗(敗字也不押韻,既然如此,上文又何必用一”時“字強求押韻),要闖一番英雄事,歷百險,大步去闖,擲死生留名字”、“悲我願放下,苦我願去嘗,悲歡我自知,山我願去移,火我願闖過,心內志難移”,後一組組句採用賓語倒置的排比句法,頗見心思,雖則不合傳統對仗,卻已充份傳達出企圖所要表達出的一份英雄氣概。

  盧國沾、鄧偉雄先生的詞作,俱是個人心目中,成功寫出了當年傳統武俠劇味道的佳作,可惜時至今日,也如武俠小說與武俠劇的式微情況一樣,此調似亦久已無人再彈矣。我想,如果勉強以黃、盧、鄧三者各比於武俠中的金、梁、古三大家,則擅摹氣勢、詩境,作品每能推陳出新,技巧渾然天成的盧國沾大概堪比金庸,擅長堆砌詞藻,力求商業與通俗的黃霑可比古龍,而文采斐然,用字精準雕琢而四平八穩的鄧偉雄自然便可比作梁羽生了。

2013年5月27日 星期一

大學生車長


  怪事年年有,近期城中熱話就是這位會考9A狀元大學生,居然捨棄月入數萬的高薪厚職,跑去當九巴車長一圓兒時夢,而大受傳媒、網友的追捧報道。有人卻持反調,指出這種所為其實不應受如此讚揚吹捧,理由主要有二:一、這位車長據說到現在為止,入職還只未滿一月,持論者認為這種事情根本沒什麼稀奇,甚至不值得成為報道的社會新聞,認為假如這位年輕狀元才俊,能一直為夢想堅持下去,能在車長職位上堅持數年挨下去而居然不離職,不放棄,而身邊女友居然也對之一直予以無限支持,在數年後也居然沒有離他而去等等,這才是更值得報道的新聞。這種頗帶刻薄、冷嘲的論調,似乎在在都在暗示出,此君的行為只屬一種帶幼稚性的“三分鐘熱度”罷了,而傳媒似乎又在無事找事地“過度炒作”。

  再者就是認為這位狀元車長的行為豈止不應受到吹捧和鼓勵,甚至反應受到社會斥責才對,只因他的行為簡直等同浪費了社會歷年所一直花耗在他身上,把他培養成為精英專業人才的資源;並且特別指出,這對本來普遍屬於低學歷水平的現職車長們的飯碗來說,也絕非什麼好事,意思當然也在暗示,此風一長,假如有天如九巴這等大機構僱主連聘任一個車長都要要求有大學生資歷的話,那還成什麼世界?

  首先,我認為這位狀元車長行徑,到底是否真如論者所不看好的“三分鐘熱度”,固然言之尚早,且也不值得作為旁觀者的外人們所妄加揣測,也根本沒什麼好揣測和好嘲諷的。第一,反正當事人年紀尚輕,正所謂還有大把青春在手,退一萬步即使他真的是“三分鐘熱度”,當了一年半載的車長後終於夢想破滅,再也挺不下去,那又怎樣?起碼他曾為自己的夢想付出過追求和努力,而這種近乎奢侈的幸運,不是世上很多人能夠遇到和享有的。而傳媒對此報道追捧,我也實在看不出來會為社會帶來什麼負面影響,難道經此一番渲染,真會吸引到社會上大批其他的這種年輕才俊,紛紛效法,而紛紛跑去紆尊降貴,當的士司機、做地盤工人嗎?當然不會見得。

而且,在我們平常,總是批評為過份功利,過份以金錢物質擁有的多寡,來衡量個人成功價值標準的這個社會,像這樣一件頗能讓人發人深省的新聞,筆者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值得去追捧的價值──我從來主張,不應對傳媒抱持一種太一貫而想當然的成見:總認為但凡大家一窩蜂擁去追捧報道的,必然不會有什麼好事。只是一個年輕人甘於放下身段,放下暫時的個人現實利益考量,而去單純地追尋一個少年夢,又有什麼值得去那樣詬病和嘲諷的?試想如果反過來,我們又是否應該真心繼續支持追捧、鼓勵那些年輕人為了屈從於傳統社會價值標準,而過早地選擇放棄理想、夢想的行為?再說,一個本來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小伙子為了追尋夢想去當巴士車長這種“低下”工作,也並不代表他一定要長久地,甚至是一輩子也守在這崗位上的,將來有天等到他終於厭倦了這個夢想,厭棄了這個職業之時,我相信他要再度跳身出來,投身回自己所專長的專業,也決不是什麼難事,更不是什麼可恥和可笑的事。我深信無論如何,這一段雖短暫卻獨特的經歷對於他將來的成長歷程,絕對是珍貴而有價值和有一定的意義的。更何況,也難保巴士公司有一天會量材而用,等他服務到一定時候,會把他從車長的前線位置逐步升遷上來,最後轉職成為高薪管理層一族?

  我們為什麼偏要採納一種雙重標準,一邊極力不齒那些過早放棄個人夢想,屈從於社會強加諸他們身上的功利價值觀的年輕人,而當有年輕人不甘就此屈服,毅然作出一種不符合這種一貫功利價值觀的個人職場選擇時,我們又要反過來冷嘲熱諷,嘲諷他們天真幼稚,不切實際?更何況,根據報道,這位狀元車長之所以放棄本來的高薪厚職,乃是出於其母親眼見他原來的工作太辛苦--這在外人看起來也許殊難理解:難不成當個巴士車長反而是件較輕鬆的工作?且不要說香港地交通繁忙,意外風險極高,每天要面對那許許多多各式各樣,光怪陸離,甚至是難以侍候的巴士乘客--才鼓勵贊成他轉行的。所以如果報道屬實的話,他的這種選擇,顯然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決不是“玩玩下”的。當然作為局外人,我們任何人都無權,也沒資格去妄加揣測其背後的行為動機。

其次,說到所謂“資源錯配”,或者所謂“浪費社會資源”一說,我認為未免都是一種短視而不太負責任的看法。理由如上所述,今天他選擇當巴士車長,不代表他甘於一輩子當一個巴士車長。有天當他選擇離開時,這段寶貴難得的人生經歷,說不定將更能有助於他未來更大和更無限的職場專業發揮。至於說到其他車長同事對此所難免表現出的焦慮問題,相信以其應有的專職資歷和普遍常識,自應早已在考慮之列。其實,即使沒有這宗事例的發生,隨著社會不斷進步發展,坊間僱主對於僱員的學歷資歷要求,亦早已在不斷提升之中。最顯著者如紀律部隊與公務員,入職條件便在不斷提高,很多以往憑中學程度,以至小學程度均可入職的職位,時至今日,早已非具大專或大學程度也不易受到取錄。今日的社會,已日漸趨於複雜多變,大學生當巴士車長,今日在香港乍看起來雖是件咄咄怪事,但我估計在外地,即使大學生去當上地盤工等等,老早已不成其為什麼新鮮事情了。要說資源錯配,根本就是整體上的社會問題,我們又何必單單把問題歸咎於這位狀元車長身上?

2013年5月21日 星期二

金庸以外的武俠世界


  武俠評論家葉洪生先生雖則十分推崇金庸小說,但也曾在著作中力陳坊間「將武林定於一尊」,「獨尊金庸」的情況對於其他武俠作家並不公平,對整個武俠文壇的生態也殊不健康(大要),我認為其論至公,深有同感。記得葉先生所提出的其中一條理由就是:一旦將金庸定於唯一「至高無上」之地位,則未免會讓眾多有志投身武俠創作的年輕後起者難於挑戰,望而卻步,而這卻是絕對於整個武俠文壇的持續發展十分不利的。職是之故,飽讀中港台諸多武俠作品的葉先生在著作中便曾別樹一幟地大力推許過不少金庸以外的名家名作,而記憶中其所推崇最力者,應屬司馬翎作品。

  下為「維基」上找到的對司馬翎簡介:司馬翎1933年-1987年)(註:只活了54歲,堪稱英年早逝),本名吳思明廣東揭陽人(現屬揭東縣曲溪鎮),為將門之後(父親為19路軍將領吳履遜)別署「吳樓居士」、「天心月」。自幼涉獵廣泛,兼及佛、道,並雅好現代文藝,1947全家移居香港,1957以僑生的身分到台就讀政治大學政治系。1958大二時因寫作《關洛風雲錄》成名,一度休學在家從事武俠小說寫作,陸續寫出《劍氣千幻錄》、《劍神傳》,分別連載於香港、台灣的報章雜誌,一時聲譽鵲起,公推是武俠小說界的新星。大學畢業後,曾擔任過《民族晚報》記者,及《新生報》編輯,仍繼續小說創作,作品極受當時的讀者所推崇,其早期作品如《鶴高飛》、《斷腸鏢》、《聖劍飛霜》等,才華橫溢;後期作品如《纖手馭龍》、《劍海鷹揚》、《飲馬黃河》等書,內容著重於推理、鬥智,以及以精神氣勢克敵致勝,極具趣味性、知識性及可讀性。1971以後因改行經商而一度輟筆,晚期又以「天心月」為筆名寫了幾部武俠小說,但乏善可陳,19877月中旬逝於廣東汕頭故居,其一生共創作了近40部作品。重要作品有《劍神傳》、《聖劍飛霜》、《帝疆爭雄記》、《劍海鷹揚》等。

  當然,在那個武俠文化鼎盛的年代,除去民國年間的早期大家,跟此君同時齊名的作家還有很多很多。當中名氣較大的,便計有倪匡(岳川)、臥龍生、諸葛青雲、雲中岳、柳殘陽、獨孤紅、秦紅、上官鼎、蕭逸等人。而其中又以前三者地位較為突出,因為頗多作品曾被改編為影視劇作也。尤其是筆者童年時代看過的不少粵片武俠電影,後來知道,原來都是改編自他們的小說的,經典如「六指琴魔」(倪匡)、「仙鶴神針」(臥龍生──那年代,此君好像有另一個筆名是「金童」)、「天劍絕刀」(臥龍生)、「雪花神劍」(改編自臥龍生的「絳雪玄霜」)、「奪魂旗」(諸葛青雲)、「無字天書」(諸葛青雲)、「霹靂薔薇」(諸葛青雲)等等。這些,幾乎通通都屬於與我同年代的本地大批老影迷、武俠迷的「童話」與集體回憶。

  記得在那個筆者曾一頭扎進武俠小說堆中的求學年代,不論是坊間書店,或公共圖書館,都充斥著大量他們的作品。然而,筆者最先所接觸的武俠作品,卻並非以上各人的著作,而是一部作者署名為林夢的「江湖七傑傳」。記得在該作品中,出現過有「東僧、西道、南X、北X、中XX」的武林高手名號,後來才知這很明顯是借鏡於金庸「射鵰」中的「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設計的。而這部書中的女主角名為「傻大姐」,想來亦大可能是借鏡於郭靖此一角色的。此外也曾看過一位風雨樓主的作品。二者作品同為「偉青書局」出版,那也是曾出版過梁羽生全套著作單行本的一家出版社(插圖的風格,跟現在明河社的金庸合訂本插圖頗為相近,未知是否出自同一人手筆)。今日想再重溫此二君作品,大概已不可得,可能小說原版早已失落。

  當然,最不能不提的,還是「如來神掌」。這部粵語經典武俠電影,對整個本土武俠世界,對我們這一代老影迷和武俠迷的影響之巨之深,簡直絕不在金庸小說之下。根據資料,在黃玉郎的同名漫畫推出後,曾有台灣評論界朋友誤以後期的一部卲氏同名電影,及無線電視劇,反而是取材自該漫畫者!原因可能就因為,他們並沒看過六十年代那部由曹達華、于素秋所主演,凌雲導演的經典電影。我們甚至在星爺的電影中,屢屢還找到星爺對這部電影的深深情意結,眾所周知,也最明顯者如「功夫」,和本年年頭推出的「西遊降魔篇」中的「無定飛環」與「天殘腳」。

  在那個黑白電視的年頭,粵語長片是電視台午間所播的主要節目。每逢一連播出四集的「如來神掌」電影,筆者很多時都會在電視機前坐定定,漸漸就留意到片首列出的原作名字是「上官虹」。可惜後來,從來不曾在坊間找到過這部小說作品原作,一直深以為憾。直至中學時代,才偶然在圖書館找到一冊由柳殘陽所著的「天佛掌」,才發現內容跟電影故事相當相近,然而角色名稱全然不同:龍劍飛變成了江青,「火雲邪神」古漢魂變成了厲勿邪,女主角裘玉娟變成了全楚楚等等。這個疑問於是在我心中一存就存了很多年而得不到解答,沒法求證:究竟上官虹是不是就是柳殘陽本人?又或者,柳殘陽是否抄襲了當年這部電影才寫成這部小說?直至近日試在網上搜索相關資料,才得悉當年上官虹這部原作,原來曾於「明報」連載,名為「千佛手」(但今已失傳,另有一說是跟曹若冰合著的),而故事內容原來是部份取材自柳殘陽這部小說及相關作品「邪神外傳」的。並且,還有一個有趣掌故是,因為柳殘陽原作中主角名字是江青,跟毛澤東妻子同名,當年為避政治敏感,才將角色名字改換過來。至於這是否完全可靠的真相,當亦不可得知,也只好姑妄言之,姑妄信之了。

  不妨在此再引錄柳殘陽其人資料:柳殘陽1941年-),本名高見幾山東青島人。少年時曾投身黑道,在1960以武俠處女作《玉面修羅》一炮而紅,柳殘陽早期作品多為主角遭逢家變後屢獲奇遇而有能力復仇的模式,直到1966發表《梟中雄》與《梟霸》兩後,確立獨具一格的鐵血江湖風格,武打拳拳到肉,以快意江湖、激烈鬥爭的陽剛風格聞名。在他筆下鮮少出現少林武當華山等武俠小說傳統門派,多採用自創名稱。早期重要作品有《玉面修羅》、《梟中雄》、《梟霸》、《天佛掌》、《大煞手》、《霸鎚》、《魔尊》、《斷刃》、《七海飛龍記》、《天魁星》、《搏命巾》、《渡心指》、《千手劍》、《神手無相》、《金雕龍紋》、《銀牛角》、《鷹揚天下》、《鐵血俠情傳》、《金色面具》、《驃騎》、《大野塵霜》等二十一部作品,其餘皆為他人冒名的偽作。許多作品在出版單行本後,被出版商改名並拆為數部不同名稱的書名發行,極其混亂。柳殘陽在停筆後,又在1970年代末和1980年代陸續寫了一些新作,如《傲爺刀》、《傷情箭》等等,但皆為較短篇作品,其中摻雜了大量他人的偽作,且成績亦不如前作出色。在柳殘陽出名之際,若干不肖出版社也常用他的名義出版別人的作品,於坊間掛名柳殘、柳陽出版,而天佛掌系列作品1960年代也被改編為香港暢銷電影如來神掌,漫畫家黃玉郎亦由電影改編成漫畫推出《如來神掌》系列作品。(註:資料中未載其人卒年,想來其人尚然健在,且也已屆七十高齡矣。一直覺得這個筆名相當有浪漫詩意)

  「如來神掌」以外,還有「白骨陰陽劍」與「武林聖火令」兩部當時也頗負盛名的粵語武俠電影。根據網上資料,前者當年標出原作者名字是陸羽,後者則是金鋒。二者俱是頗為陌生的名字。同樣,早已難以找到原作小說作品。今日,我們大概只能從臥龍生、諸葛青雲等作品中,一窺這些早年粵語武俠電影當年所取材原貌,也一窺金庸小說以外,這片廣闊無垠的武俠天地,憑弔欣賞一下先賢們在這片天地所曾作出耕耘的努力,和帶給我們的一份珍貴而豐富的武俠遺產。

2013年5月19日 星期日

沒有Mark哥的「英雄本色」




  感謝「歲月留聲」,又一次給我機會再度重溫這部原版的,由龍剛導演的粵語片「英雄本色」。如「與星光同行」的高志森所介紹,吳宇森大導的版本中,幾個主要角色,幾乎全都在本片可找到相對應的原型:謝賢=狄龍;王偉=張國榮;麥基+石堅=李子雄,還有,陳齊頌=朱寶意;西瓜刨=曾江(想不到一向型象滑稽的西瓜刨,這次卻一本正經,演出這一個夾在親情與義氣衝突之間,結果大義凜然,不顧潑辣妻子的反對,毅然選擇靠向兄弟一邊的「義本無言」角色);龍剛飾的呂探長=吳宇森飾的台灣探長(這個呂探長卻似乎比較寡情刻薄一點),雖然角色的細節設計上已並不太相同,電影的倩節、整體風格和主題取向亦已經過頗大更動,唯主要的人物架構和故事架構依稀仍在。

  不過,高志森在節目中言道,這部原版作品中可找不到Mark哥的原型,所以勸各位觀眾們大可不必去找了,但,真的獨欠了Mark哥嗎?不要忘記在戲中還有一個杜平飾演的小混混、扒竊賊,這角色在謝賢出獄後,跟他不打不相識,從而死心塌地的要跟著謝賢,向他「拜師學藝」,卻遭謝賢苦口婆心力勸其「回頭是岸」,而在謝賢遭逢危難之際亦曾挺身而出,跟他併肩作戰,最後還寧願跟隨四哥一起重入監獄,雖然及不上Mark哥的有型有款,有勇有謀,和對豪哥義無反顧,誓同生死,連命也可不要的那份「義海豪情」,畢竟也算是一個有情有義,肝膽相照,只不過比較弱雞一點的Mark哥,可惜戲份卻少得多了。


  龍剛導演作品風格一向說教味重,且特別鍾愛於反映社會性實況的題材,這部原版的「英雄本色」顯然也不例外。故而本片風格與吳宇森經典作品中的浪漫陽剛情懷看來已大相逕庭,反而倒跟早期的爾冬陞導演風格路子更近。細看起來,其原版無論在故事和人物結構的設計上,我認為甚至比吳作顯得還要更為豐富一點,雖然其中有若干情節在今日看來,似乎經營得頗見粗糙簡單。最明顯是片中,比吳作多出了好幾個女性角色,如嘉玲所飾的釋囚輔導官、馬笑英飾的謝賢母親,和孟莉所飾的謝賢前女友。這三個角色均各有其一定的重要發揮作用,我認為甚至比起陳齊頌的角色,更要「擔戲」得多。只是,在片中陳齊頌卻是貫串整個故事脈絡的角色人物,她分別是,謝賢同倉老獄友的女兒、謝賢之弟王偉的女友,和賊仔杜平作案時相中的對象,端的「無巧不成書」巧合得很,但也跟吳版的朱寶意也一樣,只屬功能性的「花瓶」作用。

  整部片以一種同情的角度,和人道立場,企圖控訴社會人士當時對改過釋囚所持的一種根深柢固的普遍歧視態度,從而帶出一失足成千古恨,勸人不要輕易以身試法的警世教化意味。謝賢飾的李卓雄(以下簡稱李),本是爆竊高手,為供養胞弟志琛讀大學而不惜屢屢犯案,鋌而走險,終於在一次作案過程中,為救護同黨而甘願自我犧牲,受警察拘捕入獄,被判十多年徒刑。這跟吳作中,豪哥在台灣為保全兄弟,也甘心自我犧牲入獄的情節設計,如出一轍──雖則一則只是干犯爆竊,一則卻是經營跨國偽鈔犯罪集團,簡直不可同日而語。至於謝弟志琛,十多年後,變成一個大學畢業出身的保險公司會計主任,對謝的所作所為從不知情,及到得悉哥哥曾經犯罪入獄的事實,自己亦由此受累,被公司解僱開除,對之遂由誤解而生厭惡,這一最重要的戲劇衝突,不但也被保留在吳作之中,而且更被加以擴大化了:把張國榮飾的「傑仔」,變成了警察,與豪哥成為一對誓不兩立的「警賊兄弟」,至於家族有黑幫背景的他,究竟是怎樣避過警隊背景審查,而能考入警隊的,已變得不重要了。

  那邊廂,李在獄中得一老年獄友關照,贈他一張藏寶圖?不,是一封介紹信,囑他出獄後往找自己那開洋行的弟弟托庇謀生。李出獄後,先在今日已面目全非的九龍灣木屋區遇回昔日曾與自己一同犯案,卻因自己犧牲保全而幸免入獄,今已撈回正行賣白粥油條,娶妻生子的「沙煲兄弟」西瓜刨,遂得到後者的感恩報答,收留照顧。這又跟豪哥在出獄後,投身曾江所開的的士行當修車技工情節一脈相承。


  另一方面,石堅飾的獨眼龍,原是李卓雄昔日拍檔,表面是個夜總會大老板,卻暗地專門作奸犯科,他在得悉李出獄後,力邀其復出,跟自己再次合作「食大茶飯撈世界」(主要是到處爆格),李卻一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予以堅拒。石堅遂派出手下惡人麥基,處處趕絕之,逼其就範,又找上西瓜刨所住的木屋,將他一家大小綁起,進行恐嚇──在吳宇森作品中,李子雄飾的「反骨仔」為逼迫豪哥出山,亦曾派手下大恣搗毀曾江的的士車行。李及時趕回,見狀連忙出手救人,卻反被麥基及手下痛毆一頓──這也令人想起吳作中,Mark哥被人在大廈天台打至「爆缸」,鼻血長流的暴力一幕──幸而此際,弱雞Mark哥杜平殺到,與李像「喋血雙雄」那樣背靠背,悍然力戰群賊!適時,西瓜刨亦奮起反擊,三雄聯手,卒把麥基打退。

李為怕再累及西瓜刨一家,這時,他亦因曾入獄之事被石堅在其僱主面前故意揭破,而遭解僱,百般徬徨無助之下,只好求助於嘉玲所飾的釋囚輔導官。後者遂把他引介入一家專門收容,協助釋囚人士自力更生的中心安置。影片便藉此加插了短短一段關於當時的釋囚在宿舍的生活介紹篇幅,而這一段比較貼近實況式的描摹筆觸,在當年的粵片之中,對觀眾而言,看來應該還是比較特別和新鮮的。

  此時,龍剛飾的探長亦找到李,有意說動他加入石的集團,利用他作「邊緣人」,以成功將石堅等人繩之於法,但亦遭李一口拒絕,龍對李的不識抬舉暗自懷恨。李在木屋區中曾結識一個心地十分善良的駝背跛腳老乞兒,這可憐的老乞兒後來因為在李遭麥基毆傷後,曾好心把他收容,結果亦受麥基慘殺──此一場面,在當年設計得頗為震撼,至今猶令我印象深刻:這老乞兒因雙足殘廢,需要長年屈蹲於一塊裝上輪子的木板之上,雙手各執一磚塊在地上撐行,藉此帶動板車滑行,麥居然喪心病狂地把他從一段長長階梯上狠推下去,讓他活活摔死。龍剛飾的探長本就一直不相信有多少釋囚真會改邪歸正,於此亦幾乎誤把李當作謀財害命,殺害乞兒駝叔的兇手,把他拘捕。李似乎已陷入「兩面不是人」,被警賊兩方都不能容的悲慘境地,幸而全賴對釋囚熱心同情,不離不棄的嘉玲的努力協助斡旋,才讓李免受一場不白之冤。影片至此,亦向觀眾有力塑造出嘉玲這個充滿愛心和理想熱誠的,美貌專業並重的女釋囚官的型象。

當然,好景不常,如前所述,李在此之前一直向弟弟隱瞞自己這段不光采的過去,但紙終於包不住火。李的弟弟志琛的僱主終於得悉李曾入獄之事,把琛無情解僱。琛因為對兄長的誤解,憤然找上了釋囚中心,對之極盡奚落一番。在吳作中,這段戲大概就被化成傑仔在衝動氣頭上,以警察身份強行向豪哥「踢竇」搜身,後者悲憤說出金句「阿sir,我冇做大佬好耐啦」的深刻一幕。然而,兩片此後的情節發展,就開始分道揚鑣,大相逕庭了。原版中,李憤而打了弟弟一巴,後者盛怒離去,卻遇上不懷好意的石堅和麥基,在對方乘機慫恿下居然決意向曾解僱自己,毀去自己前途的舊僱主進行報復,並與石等合作計劃對曾任職的保險公司進行一場爆竊行動。當然,奸人不會對他安上什麼好心,早已暗中盤算在事成後拿他當替死鬼。事為李的舊女友安娜(孟莉飾)所悉(自李入獄後她雖已跟上了石堅,但一顆芳心當然仍牢牢繫在那風流倜儻的四哥身上),於是急急忙忙暗中趕到李家,欲通知李設法營救弟弟。惜李其時正好外出參加了釋囚的一場慶生晚會活動,李母本來亦對李從不諒解,認定其不懂潔身自愛,埋怨李一直連累家庭,這次更連弟弟的前途也一併賠上,更加怨氣沖天。安娜看不過眼,於此才向李母和盤托出一切,道出李過往原來一直為供弟弟上大學才不惜鋌而走險的苦衷,讓李母晴天霹靂,幡然覺悟前非,上演一場催淚戲份。編導兼於一身的龍剛先生把安娜這個「古惑女」角色塑造得既有情有義,又性感巴辣,十分搶戲。

最後,李終於得知弟弟正被石堅利用犯案的危機,連忙趕往石堅的夜總會欲制止一切,怎知琛早已隨同以麥基為首的一班惡棍出發往保險公司犯案。李與石堅手下展開一場大戰,冷不防被暗算受擒。危急之際,安娜卻槍殺石堅,犧牲性命救出李。李在千鈞一髮之際趕赴保險公司,與麥基等人再展開激烈槍戰,阻止弟弟泥足深陷,終把一眾壞蛋殲滅,然混亂中琛卻竟以手槍誤傷兄長,同時龍剛探長亦已率領大批警察蜂湧趕至,在外面包圍現場。李為維護弟弟前途,無奈下只好替琛頂罪,把贓款塞進自己口袋,然後把手槍交給琛,讓他押著自己步出大門,把一切罪名全攬上身。李於是難逃再一次鋃鐺入獄的命運,也再一次為弟弟作出一番偉大無私的犧牲……(註:片中麥基曾在某場戲中與謝賢針鋒相對之間,說出過一句頗騎呢的台詞:你估你有核子牙呀?不知「核子牙」到底是乜東東?莫非是上代潮語乎?又,當謝賢勸導杜平「改邪歸正」時,杜平竟半帶不耐煩地半開玩笑地脫口就回以一句「阿門」,這句台詞實在抵死啜核,很令人意想不到地打了個突,大概當中的潛台詞就是:「你同我講緊耶穌呀?」

相比於吳作中,豪哥卻是感念Mark哥一直為自己報仇所作的犧牲(楓林閣一戰,一腿從此殘廢,更淪為要在新寧大廈門前,替雄哥開車門,卑躬屈膝拾取後者拋在地上的鈔票,然後又獨個兒潦倒地躲在停車場吃叉雞飯盒……)加上在後者要「攞番失去oo野」的鼓動下,才憤然決定東山復出,與Mark哥攜手向大反派作出大反擊,而傑仔本欲趕來制止,結果三雄聚首,正在矛盾爭持之際,Mark哥卻被一記冷槍爆頭,當場喪命,激起豪哥大發神威,終於不顧一切把奸雄親手格斃,然後悍然在警察面前自首,重回監獄……遺憾可已記不得在那最火爆的一幕中,鏡頭前後有否白鴿翩翩飛舞?然後悠悠響起哥哥的蒼涼一曲:「輕輕笑聲,在為我送溫暖,你為我注入快樂強電,輕輕說聲,漫長路快要走過,終於走到明媚晴天……」不過,每次當筆者聽到「一望你,眼裏溫馨已通電」的時候,心中都不免略為打了個突,難怪一直以來,有些人會把Mark哥和豪哥的關係,或後來「喋血雙雄」中周潤發與李修賢的關係過份解讀為有點「斷背」之嫌,然而,若硬要這樣過份解讀的話,我想,武俠小說中許多這類惺惺相惜,生死相隨的男性角色,豈非通通都一樣可作如此解讀的了?


龍剛版的「英雄本色」雖沒去得那麼激,但在煞科高潮戲後,卻先後加插了兩段小插曲:一場是李卓雄在今已成受保育古蹟的域多利監獄門外(借此對比香港今昔街景舊物,這往往也是觀賞粵語片的妙趣之一)被押上警車,竟意外地在車上遇上同被警察逮捕,準備押走的弱雞Mark哥杜平,從後者口中得知他居然不惜在先前那場警匪對峙的煞科戲中,大膽出手扒竊龍剛探長的荷包,大概是故意博取機會,跟隨李一起入獄,成為共同進退的「鐵哥們兒」,這場戲,多少算是全片一記神來妙筆──杜平如此有情有義,應也不比周潤發的Mark哥稍遜了吧?另一場則是嘉玲在釋囚中心向眾囚友們,宣佈李再入獄噩耗之後的傷感戲份,並以其中一位囚友竟突然氣憤激動得奮起雙拳,猛往桌上大力搥擊,作為收束的動態畫面。而這個影象凌厲有力的畫面鏡頭,亦成為全片中的另一記神來之筆。結尾,在一場交代李的眾位親人,含淚目送李在獄警押解下步入監倉的戲份之後,再緊接一場在中區立法大樓外拍攝的外景戲,交代嘉玲和龍剛探長併肩緩緩步離(當年這立法會大樓,也許還兼附法院設施),兩人淡淡地簡短交談數句後,便即一東一西各走出鏡。然後再是一組鬧市車水馬龍的空鏡頭,再以一個維多利亞港夜景遠鏡收束謝幕,好像向觀眾營造一股一切復歸平靜之感,訴說出這小人物的現代英雄故事不管多麼激情澎湃,多麼催淚感人,終於也只不過化為了人海中一個小小泡沫,縱使故事可能天天都在發生,卻不免又將會迅速被生活在這個節奏快速都市內,每天營營役役的人們所徹底淡忘……

印證兩版的「英雄本色」,倒忽然讓我想起最近讀到的由荷李活資深故事分析員克理斯多夫.佛格勒(Christopher Vogler)著述的一部名為「作家之路──從英雄的旅程學習說一個好故事」(The Writer’s Journey: Mythic Structure for Writers)書中所提出的從諸多成功電影劇作中所總結出來的關於「英雄旅程」的十二個必經進行的階段模式:

1)英雄在平凡世界出場;2)接到歷險召喚;3)一開始不情願或拒絕召喚;4)得到「師傅」的鼓勵;5)跨越第一道門檻,進入非常世界;6)遭逢試煉,遇上盟友與敵人;7)進逼洞穴最深處,跨過第二道門檻;8)經歷苦難折磨;9)得到獎賞;10)回歸之路歸返平凡世界途中,遭到追逐;11)跨過第三道門檻,體驗到復甦(重生);12)帶著有價值的東西,回歸平凡世界。

平凡起始,一切復歸於平凡,豈非正是無數作家、電影製作人所最喜用常用的一種慣式?

2013年5月17日 星期五

學好外語




  小女兒近來因為瘋狂迷上了韓國偶像“少女時代”,居然直鬧騰著要學習韓文,這股大韓偶像風果然厲害!對於韓文,其實筆者在年輕時也曾找過相關書籍企圖接觸過,但一見到那諸多乍看起來頗複雜難記的注音符號,就打了退堂鼓(反而卻花了偌大力氣,把日文的平假名、片假名五十音標都狠記了下來,只因那時對於日文的興趣遠為濃厚也)。有了個人這種經驗,對小女這種很大可能屬於“三分鐘熱度”的興趣,自也不敢看好,雖則個人也深信到,一個人越在年輕時,對學習一門新外語往往越易吸收,所以有些兒童小小年紀,便能掌握十多種外語語文之事例,其實所在多有,並不稀奇。問題只在其成長背景中,能否得到相應的支持培養,以及自身有否那股克服初學困難的毅力而已。

  固然,隨著一個人的年齒漸增,據說自十來歲後,對於掌握新語言的吸收能力已在每日呈現不斷退化之中,因此要學好一門新外語,便將會變成越加困難一件事。再加上還有許多別的重大客觀因素在作影響,最關鍵者莫如能否有一個學習該門外語的良好環境。即如一個人即使已屆中老年,如果有機會投身在異國生活,得到這種外在環境因素催化,很多時即使對當地外文學得一知半解,至少也會較容易掌握到解決基本生活所需的外文技巧,這原也是顯而易見之事。即以我們這種非以普通話作為母語的廣東人為例,在正常情況下,縱然在目前已大力推動了普通話教育,以日常的香港生活,其實也不易找到這樣一個鍛鍊、學習普通語的良好“語境”。所以,難怪如“老表你好嘢”中的郭晉安所說:“香港人的普通話,就是這麼爛”啊。普通話已是如此,更何況是日韓等外語。

  我自己到了這個年紀,又無這種特殊生活環境配合,更欠缺一份堅定強韌的學習毅力,對掌握這種外語能力自然已不存任何奢想。以曾經認識過較多一點點入門知識的日語為例,自也不敢奢望有天能說得一口流利日語,或甚至輕易看得懂一篇日文,只在日常生活中,能解決到一點點有限需要已為滿足。近日因為女兒的關係,自己也重新生出了一股研究韓文入門的興趣,於是毅然又花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努力,從網上翻找了若干相關的教學視頻,終於也初步成功地掌握了韓文那數十個音標的讀寫規則,也掌握了韓語拼音的基本原理,但也僅此而已。至於要再進一步,掌握日常會話,及聽讀能力,當然還有待花耗上一份極大的精力,而這亦往往是繼掌握了入門知識之後,極難踰越的一大步。再以日文為例,其對於初學者顯得頗為複雜頭痛的文法,往往每能讓人就此望而卻步。僅就目前所了解的程度,韓文韓語,似乎跟日文日語,亦頗多可相近借通原理,最簡單如兩者皆憑著其拼音語言的優點特性,引入了頗多外來詞,其中不少的發音還跟漢語發音甚為相近;此外,關於其動詞在不同語句下的變化情況,和主謂語次序與漢語往往呈現相反倒置的情況等,似乎也有點點相類之處。而在發音系統而言,兩者也同樣存在一個鼻音的尾音音標,在日文中是一個形如英文h的音標,在韓文則是一個形如英文O字的圓形音標。

  在香港,我們日常可以接觸到為數不少的日劇韓劇,有心有力的話,其實都可以一一作為學習、鍛鍊日語韓語的教材。理論上來說,日語相比韓語似乎一般顯得較為易於掌握,只有aeiou五個韻母,而且初步聽起來的主觀感覺,比韓語總顯得好像較為柔和,和易於入耳一點,究其原因,可能與韓語出現頗多入聲韻尾有關。但凡一種語言,出現較多的入聲韻尾,往往便易於給人一種“硬繃”之感,和難入耳之感,最明顯者莫如泰語和越南語,甚至是廣東話和福建話、閩南話。

又,對於初學者來說,對於像英文、日文、韓文這種拼音式文字,到底是否會顯得比中文方塊字更為易學,相信普遍的意見都是持肯定的,至少中文方塊字,即使是形聲字,基本上也不能輕易望文生音,而需要下上一番死記硬背功夫。不過,我始終相信,中文的文法規則,畢竟相對簡單,如不會出現動詞變形變化,沒有時態之分等等。

對於我們這種資質平庸之輩,常常難免會有一種悲觀負面想法,身為自小接受過十多年英語基本教育的“港仔”、“港佬”,為何直到今天,對於日常英語的掌握能力居然還是那麼差勁?究竟是個人努力的不夠,還是應該歸咎於本地英語教育的失敗,以至語境配合上的不足?當然,我也傾向於與其埋怨這埋怨那,倒不如反求諸己,先該反省一下個人付出的相關努力是否足夠。結論是,要成功掌握任何一門外語,始終非要付出一份堅持不懈的超凡努力不可,因為,那永遠都是一門學之不完,不進則退的學問。畢竟,努力學好外語,才是我們能藉此從這個知識局限的本土衝向更加廣闊的世界天地,所能跨出的第一步。

2013年5月16日 星期四

打書釘


  孟母三遷,一個大家都耳熟能詳的故事。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絕對深信,居住環境對每個人的性格、氣質的養成,多少都有著不可分割的一大關係。而且,不同的居住環境地域,都似乎總有著一種獨特的“地格”,即使小至香港彈丸之地的不同地區,亦何謂不然?像以前聽過一種帶成見的說法,說住於香港島的市民,大致上總好像顯得比住於九龍新界的高尚一些,斯文一些。這種觀念的形成,很可能源於人們一般相信,住在港島區的人口,在社會階層和人均收入比例上,似乎總比住在九龍新界的人口來得高一些,即使純以作為草根集中指標的公共屋邨所佔的比例來說,港島區的公共屋邨數量大概也真的遠少於九龍及新界。這其中一個原因固然是因為港島發展得比較早,而且面積比較細小,經過多年下來,有限的土地資源早已大部份為精英階層所佔用開發,所以能騰出來可建屋邨的空間實在不多(直至現時為止,仍只集中於南區和東區)。

  直到今天,好多傳統勢利觀念仍然認為,名片上印刻的公司地址、工作地點若在中環區,似乎便總顯得有點高人一等的感覺,金鐘則次之,灣仔舊區又稍次之(一直到天后打下,更是每下愈況),更不要說是家居的地址。像筆者以前居於中環近半山區,不少人當聽到我道出家居地址時,總會半真半假,或多或少地向我擺出一副好像頗為艷羨恭維的神色,當然究其實情,筆者家庭環境實在還沒到達居於真正半山的那種階級水平。

  出生於港島,成長於港島,也算是個標準的“港佬”吧,自出生至成長期間,足跡與生活圈子甚至一向少離港島,所以甫離港島,很多時幾乎便會變成一個剛剛出城的“大鄉里”,常常要靠地圖指路,端的慚愧之至。遺憾是,至今尚無法沾染到多少上述的所謂“高尚修養”。

  前文提到金庸小說,由此而引發出關於一家位於中環區的,專門提供小說租售服務的老書店的回憶。那是原址於卑利街(如沒記錯,最初原址大概是伊利近街),後來再遷址到威靈頓街的森記書局。因為求學時期,幾乎所有的金庸小說都是從那裏租回來閱讀的(那時雖然偶然也會流連於公共圖書館,但金庸小說可是搶手貨,不易借得全套)。猶記得那時租一本金庸小說合訂本(即明河社版)一星期的租金是二元五角,按金則是二十大元(而那時每本合訂本的售價,如沒記錯應是二十五元,逾期還書則每逾一天多收五毛費用)。對於我這種閱讀速度較慢的人來說,一星期要看完一冊合訂本,有時還是頗為吃力的一件事呢。等到把金庸所有作品都看完的時候,就陸續租看一些梁羽生小說、古龍小說、倪匡“衛斯理”小說、溫瑞安小說,到後來脫離求學階段了,甚至連李碧華小說、亦舒、張小嫻的愛情小說也照看不誤,名副其實算是一個老主顧了。

時至今日,這家老店仍於威靈頓街繼續經營,記得很多年前曾有報章專題篇幅介紹過這一家由家族經營的老店,由此才得悉老板一家原來姓劉,經營至少已歷兩代,今日的店址大概屬於自己物業,不然,在這門租售小說生意已可說面臨淘汰沒落(可以想像,今日還有多少人有興趣和餘暇去付錢租看小說?),加上隨著中環蘇豪區不斷擴展至此,租金也日益驚人上漲的時勢,縱使書店今日已兼賣各式文具,及維持一直原有的影印和租售小說的生意,相信大概早已難以經營下去。當然,每次足跡偶然經過,對這家老字號總還有一股難言親切感覺,尤其當看到昔日那位“太子爺”,今日仍然親力親為,長駐店中,卻早已日漸年華老去,雙鬢日呈斑白,而自己兀自一事無成,那份唏噓感觸,自亦不在話下。劉老板,別來無恙吧?

這家森記書局,除了中區總店外,尚有一家位於灣仔譚臣道分店,記得很多年前,筆者這半個“書蟲”、書痴,還曾傻傻地為了搜尋一套在中環總店找不到的梁羽生小說,而找到了此店,結果才僥倖找到,那份單純的興奮之情,實在不言而喻。此外,記得在北角(記不得是書局街還是琴行街),和深水埗福榮街,“森記”亦曾先後開設了分店。而在同年代間,也曾經有過一家店名相近,但經營權卻似乎並不相干,只賣書不租書的“森記圖書公司”同在灣仔區與“森記書局”相近地段出現過,一度曾引起過筆者的一番迷茫混淆。又,還記得多年後,筆者為了急切搜購一套“萍蹤俠影錄”而不可得,結果只好出一下策,自“森記書局”把書租去而不歸還,乾脆不要按金而據為己有。

求學時代,在西半山學校附近的般咸道柏道交界附近,又有一家好像名為“山邊社”的小書店,那是筆者趁午飯時段經常“打書釘”所在。很多由台灣桂冠圖書出版的古龍小說都是從那裏接觸的,好幾次還傻得偷偷省下數星期的午飯錢,拿去買書。不過,人在少年,若不著實做上幾件這樣的傻事,大概多少總也有點對不住那些青葱歲月吧。

到了筆者後來出來社會工作,經濟能力稍有增長,已不滿足於租書,而開始購買書籍,也毋需挨餓來省下買書費用,而閱讀口味也不限於流行小說之時,足跡自然就不限於“森記”了。那年代,位於中區域多利皇后街的“三聯書局”,租庇利街的閣樓書局“上海印書館”(曾影響我至深的無名氏著作,如“無名書”、“北極風情畫”、“龍窟”等等大都在此購買──附帶一提,這些無名氏著作,除了最有名的“塔裏的女人”之外,今日似乎早已絕版,十分可惜──此外,幾乎什麼文史哲類、小說類或趣味知識性的書也會買一點),都成為我幾乎每星期必會光顧一次“打書釘”的常到之處。前者現在仍於原址經營,至於後者,大約數月前從街上經過,抬頭所見,好像招牌仍在,該還在經營吧?當然,以規模而言,前者遠比後者為大──後者只有單層,而前者卻足有三四層,而且每種類的書籍,都至少密麻麻地載滿一至兩個比人還要高的立地書架,因此,要搜羅一些較罕見專題書籍,或無目的地“撞撞手神”,自然是最較佳選擇。不過當然,後者所售的書籍,一般售價會較為便宜一至兩成,偶然也可找到一些珍貴的線裝古籍。最令我印象猶深者是,後者似乎也屬家族經營,每到這裝修敝舊,帶點發霉味的書店,常可看到草根味十足,一如其店面風格的老板一家老小,有時甚至就在店中開飯,年中無休(想像他們可能是前鋪後居)。筆者至今也忘不了那中年老板那半秃的頭、親切的態度,和那把響亮而平板的聲線──今天應已退休了,把生意交由下代接手了吧?因為個人“打書釘”有個習慣,從不喜歡與別的顧客擠擠碰碰擠在一起,毫不自在的感覺,因此所選擇的,多是較少人流光顧的書局,而這僻處一隅,平常顧客量總不太多的“上海印書館”便特別受我青睞。有時,站著“打書釘”打得倦了,便掏錢買下幾本心頭好,拿到公園便又能寫意地消磨個大半天。

說到閣樓書屋,那年代在灣仔分域街,還曾存在過一家專賣些冷門文學書的,頗有名的“青文”,大概屬於最早期閣樓書店之一。而好些年後,在中區閣麟街也曾出現過一家以售賣台灣書籍為主,門面裝點得頗有心思,位於閣樓的“紅葉書店”,可惜經營數年即已結業。而隨著內地書籍在本地大行其道,以專賣內地書籍為主的一家“尚書房”亦曾在中區域多利皇后街及旺角、銅鑼灣等地段開設過分店。不妨又為它賣賣廣告,如要搜購一些又平價,又冷門的內地書籍,又不願花時間過關前往“深圳書城”,這兒倒是個不錯選擇,說不定還可找到不少意外收穫,尤其是內地禁書。

說到內地,各大城市的書城之夠多夠大,自然不用多提。當年筆者經常“北上”的日子,偶然也曾光顧過那些在路邊地上鋪開一塊大布,又或放一個木鐵架、一架木頭車,就把書本一本本陳列出來的(這在書業界好像有個名堂叫“豬肉枱”),雜貨攤般的小書攤。當然,那擺賣的多半是翻版假書,卻勝在賣得夠平夠賤(那年代甚至一個幾毫人民幣也有交易,今日水漲船高,除了那些薄薄的,紙質也薄如蟬翼的小書,沒人要的舊書殘書,大概應沒這回事了吧?)。要求不高的話,有時也會尋到一些心頭好。現在雖久無北上,但想這類多以草根民工為銷售對象的小書攤,在較偏僻地區應該還會存在不少,也還有一定的市場吧?

位於中區的,除了以上兩家,還有一家位於德輔道中的“齡記書局”(位於地窖鋪,現今尚存)和地址近上環的“世界書局”(今已不存)。都是老字號,但二者最大不同,是以賣中小學教科書為主,兼賣其他圖書。

除了以上位於中區的書局,灣仔的書局也是個人常常”打書釘”的所在。這其中,最常光顧的,應數位於莊士敦道,曾發行過一批新精裝版梁羽生小說全集的“天地”。“天地”佔地廣袤,藏書豐富,徜徉其中,往往至少可消耗半日時光。另外,位於軒尼詩道的一家專賣舊式線裝書,及兼賣古董、古籍的“三益書店”,和位於灣仔道克街的“陳湘記書局”也是記憶中曾光顧過若干次的老店鋪。後者更兼營小說出版,曾發行過不少港台武俠小說,可說是本地武俠出版界頗具代表性地位的一大老行尊,如司馬翎、臥龍生、我是山人等等武俠小說中耳熟能詳的作家,作品多曾經其發行出版。只由於這些作品包裝較弱,校訂粗疏,加上作家名氣又遠不如金庸、梁羽生等人,一直比較受人所忽視冷待。小時候,曾大量接觸過這些作家名字,所以雖則從未認真看過他們的作品,但數來並不費力:司馬翎、臥龍生以外,還有諸如諸葛青雲、柳殘陽、陳青雲、曹若冰、雲中岳、獨孤紅、秦紅、上官鼎、司馬紫煙、東方玉、東方英、墨餘生、蕭逸、武陵樵子、高庸等等(大都來自台灣)。這些作者都曾創作過大量水準參差的武俠小說,經營近大半世紀,今日仍在報攤可找到的“武俠世界”雜誌上,大概很偶然仍能發現這些名字,但在武俠文化鼎盛輝煌的當年,這些名字縱使及不上金古梁之盛,卻位位都曾是獨當一面,為武俠文化作出不少耕耘灌溉的名家。其中“三益”早已結業,可惜得很,讓老書迷書痴們又少了一個不錯的尋寶去處,唯“陳湘記”灣仔店雖已不存,在旺角西洋菜街仍有分店,也算是本地書店界的其中一個珍貴“集體回憶”吧,不過出版業務,隨著武俠文化的式微,則大概已經終止了。

此外,當然少不了與“三聯”並稱“三大書局”,分店遍佈各區的“商務印書館”和僅開設於油麻地的“中華書局”。前者在中區分店原來一分為二,分別位於德己立街近蘭桂坊,及威靈頓街(一邊賣書,一邊專售文具用品),今已兩皆不存,全為成行成市的食肆取代──似乎反映出一個殘酷悲涼事實:精神食糧的重要性在今日已不得不逐漸退位讓於肉體糧食。

英文圖書方面,於中區環球商場鄰近地窖的“香港圖書”(店名不知有否記錯?),藏書量豐,則是搜購熱門英文書籍好去處,但是否仍在經營,已不得而知。

又,在禮頓道一號TVE原址業權轉手後,曾開設過一個規模比起本地任何書店都遠為龐大,媲美內地各大書城的“新華書城”(筆者僅曾到此作三數之遊,對其規模之壯盛,實在也有點嘆為觀止),惜今日卻仍難逃倒閉結業命運,雖然箇中內情不得而知,畢竟難免讓人一番唏噓,慨嘆像如此一個本應在本地頗具標誌性意義,由內地”新華”書店名牌移植過來的大型書店企業,畢竟也拗不過市場的無情淘汰巨力。時至今天,卻又有台灣財雄勢大的“誠品”企業在銅鑼灣“三越”故址進駐,企圖承其餘緒,在書業界大展拳腳,規模實在也跟昔日的“新華”不遑多讓,所不同是引入了台灣新鮮的經營管理模式,不惜斥資在頂樓附設咖啡店與大型美食廣場。看來是有心借力打力,藉此向顧客營造出一股消費意欲,借其他消費來補貼、帶動賣書生意,然而,以香港長久以來那麼薄弱的讀書風氣,其所收效果與生意前景著實不免令人有點不敢太過樂觀。自然,要推動讀書風氣,又怎能是一朝一夕之事?我們也只好樂觀其成,祝它好運吧。

2013年5月15日 星期三

再讀”射鵰”二


  新修版“射鵰”在第廿四回“密室療傷”末,附有金庸的一大段注釋,主要是回應一位物理學教授對完顏洪烈這一角色提出的問題:“大金國王子完顏洪烈對包惜弱用情深至,不合遊牧民族貴族暴虐粗蠻的性格”、“愛情是一種雙向交流的感情,不能像整流器那樣,只向一個方向流”、“完顏洪烈愛包惜弱太過危險,既划不來,危險系數又太高,不可能發生,簡直是「奇蹟」,還不如去愛一幅美人畫或一座美人雕像”,金庸在文中即提到“這種見解可能有種族歧視的成份,女真族雖初時野蠻暴虐,但其中也必可能有注重情愛之人。女真族到滿清時有位大詞人納蘭性德,他所寫的詞情意纏綿,雖然本人未必真情如此,但他必能用情深至,當無可疑……”又舉出好幾部西方文學巨著如“奧德賽”、“伊利亞特”等為證,指出“此種因愛而結成「連理枝」的想像或傳說,中外俱有,不因文化之先進落後而有差別。所有未開化民族皆殘暴粗鄙,而任何野蠻民族皆有美麗深情的愛情故事”、“在常人生活中,根據統計,大概極大多數的愛情是雙向交流的,不過統計得來的正常生活不是文學的題材。世上文學評論家公認古往今來四位最偉大的文學家是:荷馬、莎士比亞、歌德、但丁。這四位大文豪所寫的愛情,卻偏偏都是單程路的,並非雙向交流……”

金庸在最後一段結語中,還提出完顏亮(虛構人物完顏洪烈先輩)作為例證。指“他的文化傳統並不弱於中原的讀書人。完顏亮荒淫無恥沒問題,但他的詩詞作得也甚佳……豈非用情深至?令人低迴?而且荒淫無恥與文化修養並無多大關係,隋煬帝夠荒淫無恥了,而他的詩也的確作得極好。南唐李後主、唐玄宗文化修養該算極高了,他們的愛情生活也未必合於現代化科學家的理想。”

愚見大膽認為,這段結語,可算是有點“文不對題”。因為整個問題的關鍵前提應是:一個荒淫無恥的人是否一定不能用情深至?而一個具有深厚文化修養,能寫出一些纏綿悱惻詩詞作品的人又是否一定代表其人真能用情深至?而我認為,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絕不一定是肯定的。理由是,人性從來都是複雜而充滿所謂“正反合”的矛盾的,輕率以詩文論人、閱人,有時往往可得出相反結論,所以不一定能作一個準,正如毛澤東,豈非也寫得一手好的中國古典詩詞,文化修養極高──雖然他並不以寫出一些纏綿悱惻的作品聞名於世,但我想憑其文化修養功力,倘要寫出這種成功作品來應是沒有問題的?

我認為關於完顏洪烈在書中表現出的“用情深至”,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應是:一個人對於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往往越會深摯懷念,而包惜弱雖然已嫁他為妃,但書中所見,一顆心可是從來未曾繫在他身上,所以他才會在包惜弱為楊鐵心殉情後,一再落落寡歡,深以為憾。可以說,這片所謂的“深情”,可能只源於一份“得不到的遺憾”。假設包惜弱在成為他的太子妃後,真的忘卻前夫,跟他曾經兩情相悅,完全接納了他,也許在他心中,也就不會對她如此用情深至了,更遑論所謂的文化修養,跟人在真實生活中會否真的“用情深至”,根本就不存在一種必然關係。簡單說,一個人大可有如精神分裂,一邊荒淫無恥,一邊卻寫出一篇又一篇纏綿悱惻的文學作品來,那也並非什麼完全沒可能的事。理由一如上述,人性往往是可有很多不同層面的。也正如很多世上的偽君子,可以表面滿口仁義道德,骨子裏卻滿肚“男盜女娼”一樣,金庸所舉的完顏亮、隋煬帝所寫詩詞便是明證。更何況,完顏洪烈雖身為歷史上以荒淫見稱的完顏亮後人,不一定便會遺傳了他的“荒淫”性格,也不見得一些別的後天因素不會對他發生影響。

  此外,若從小說、戲劇的理論出發,創造人物很多時實在也不必、不宜一成不變,如郭靖未可寫得一笨到底,否則哪能練得成”九陰真經”?黃蓉、黃藥師也未可聰明到底,總也有”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時候,如此反而更能顯得貼近真實,亦令故事更加搖曳多姿。

走筆至此,想起很多武俠小說與詩詞的關係。認真看起來,金庸小說,在引用古典詩詞的比例上,其實不比梁羽生為少。僅以“射鵰”為例,比較令人深象深刻的,便有宋朝林升的“題臨安郡”:“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以及廣為人所談論的黃蓉以“宋代才女”吟詠的“山坡羊”“元曲”。此外,“神鵰”中,引錄元好問的“摸魚兒”“問世間,情是何物……”及無名氏的“九張機”千古名篇更是毋庸多說,早已深入人心,如筆者自己,便正是由此才認識到元好問其人及其作品的。他如“書劍”中玉如意所唱小曲:“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寒(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却嫌房屋低盖了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忽虑出门没马骑买得高头金鞍马马前马後少跟随招了家人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时)来运转做知县抱怨官少职位卑做过尚书升阁老朝思募(暮)想要登基一朝南面做天子东征西讨打蛮夷四海万国都降服想和神仙下象棋洞宾陪他把棋下吩咐快故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起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升到天上还嫌低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等。

又如“俠客行”中引錄的李白“俠客行”,也讓我認識了這篇氣魄超凡絕頂的名作,一讀不能釋懷。乃至金庸作品以外,古龍作品經常引錄的柳永名詞(楊柳岸曉風殘月)、梁羽生作品引錄的納蘭性德名詞,也曾大大啟發我對古典詩詞的興趣和認識,其巨大啟蒙作用亦不啻於當日的“三國”網上遊戲曾對於青少年熱衷認識三國歷史、人物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