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使人廣博,寫作使人細膩--李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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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3月29日 星期四

供求問題

  “亞視百人”本周的“幕後精英篇”,頭炮訪問的便是行內有“白痴黎”暱稱的黎文卓,一位資深的電視人與所謂“度橋佬”。當被主持人問及今時今日有志從事影視行業的年輕人,應如何“實幹”努力時,他表示了一番看法,大意是認為本地的年輕人應多加擴闊視野,只因香港作為大中華地區的文化核心位置早已不復存在。同時他指出,過往的香港製作人一般只擅長於小趣味,寫不出一些如“康熙皇朝”之類的劇集,或者一些戰爭類的題材等等。

  當然,明白黎君所指的只是大部份製作人而言,對此筆者無意反駁,筆者所想提出的一點只是,上述所說的現象,其實很簡單而直接地,不過是源自市場供求的問題使然罷了。的而且確,在過往本地生產的影視作品中,一向較少涉及太嚴肅正統的歷史題材(即內地所謂歷史正劇)、戰爭題材等等(只不知是否由於內地因素的日漸增加,以上兩種題材近年大概亦已在增長之中,但其實在很多年前,本地影視作品中已出現過不少涉及歷史題材作品,像TVB在開台未幾,就曾開拍過若干部這種作品,包括由張之珏(八九十後觀眾們很可能已不知道此君是誰,此君其實是當年無線一位當家小生,卻大約在八十年代初期已淡出娛樂圈)、汪明荃主演的“清宮殘夢”,後期也製作過很多如“秋瑾”、“成吉思汗”(與亞視鬧過雙胞)、“大運河”、甚至“太平天國”等劇,那邊廂的亞視也製作過“秦始皇”、“武則天”、“少女慈禧”、“滿清十三皇朝”等劇集,當然以當時有限的製作條件,或者加上製作人對歷史的局限視野,製作出來的水準規模,大抵已遠不能滿足今日觀眾要求)。

  其實不止如此,在影視行業內,老早就已盛行著一個所謂“幾不拍”的說法(意思是幾種絕不能碰,逢碰必死的題材):一是政治,二是宗教,三是科幻,四是歌舞,五是推理,六是動物,七是兒童。一來是因為這些題材在處理上都很不容易,尤其政治宗教二者,到了今天仍是相當敏感題材,二來是製作人大多缺乏處理這種題材的素養(尤其科幻與推理),三是根據往績,大家都覺得這些題材很難討好普羅觀眾,勉強拍出來效果也較難讓他們信服(如科幻就是)。然而隨著本土觀眾的不斷發展進步,製作人也因應環境挑戰越來越艱巨而被逼不斷自強求變,這種禁忌似乎已稍稍被打破了一點──雖然禁忌始終是禁忌──單以歌舞題材而言,情況以我想已是得到最大改善的(雖然在電視劇作品中,至今似乎仍未見有出現過這類題材作品)。

  而禁忌之所以成為禁忌,在上述三個原因之中,相信主因便是第三個,的確觀乎過去本地涉及上述七種題材的影視作品中,又有多少曾是叫好叫座的?說著說著,似乎又逐漸回到了那個傳媒與觀眾在本地文化藝術欣賞水平以至道德水平越加下降的現況下究竟責任誰佔較大的老問題上去了。不妨各打五十板,責任應是雙方都有的,因而雙方實在都需要接受一定的教育。在這方面,我是樂觀的,因為我深信時代的巨輪總是在不斷進步,雖然改變的步伐往往是微細的,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滴水可成河,積羽可成裘,鐵杵磨成針,像近日某位前輩向我說過的一個故事,有位老船家守護著一艘已有好幾百年歷史的木船,有人好奇問他,為何木船經歷幾百年,仍能維持正常出海航行的機能,甚至全無半點腐朽,船家的答案是,因為每一年他都會為船更換上一顆新的螺絲釘,因此年復一年,木船雖仍保持著原貌,實質上已遠非幾百年前的那艘木船矣。

  供求問題,在過去雖曾形成了本土製作上的某些局限,但我相信這個局限,本土製作人,不論是新舊兩代的,都是絕對有能力去加以克服的。像以上七種題材禁忌,我就絕不相信在香港眾多那麼有才華的製作人當中,是沒有擅長處理這題材的人才的,只不過是市場從來沒有真正給過他們去一試身手的機會罷了。

  最後一提,本周的“亞視百人”之“幕後精英篇”,訪問的好幾位資深幕後製作人,如黎文卓、高志森、林超榮、李力持,從他們口中述說的奮鬥成長經歷,實在對有志入行的年輕人有頗堪借鏡之處,值得推薦。

2012年3月26日 星期一

難得有新鮮感的處境喜劇《親密損友》

  記得當年在電視台任職小編劇時,有位編審仁兄在閒聊中曾提及,自己曾大膽構思過一個“開心殯儀館”的處境喜劇題材,筆者也覺得idea不錯──雖然這位編審仁兄也曾考慮過,題材對於普羅電視觀眾來說,會否略嫌“大吉利是”一點,但其實我認為,這實在是一種不必要的,對現今普羅觀眾接受能力太缺信心的顧慮(經常出現死人的題材劇種,如鑑證劇、醫院劇等難道還少了?)。像好幾年前明珠台就曾播出過一套美劇“Six Feet Under”,所描述的正正就是一對從事殯儀行業的兄弟主角的故事,電影方面,近期較受矚目,以此為題者,則有大收好評的日本片“禮儀師的奏鳴曲”。

  固然,在行內有句話是:只有能好好實行出來的idea才是好創意,否則只是垃圾。Idea往往滿街都是,但能真正得到好好實行,發揮成創意者,往往只佔極少數,因為那往往才是其中最困難,最考功夫的部份。這就難怪TVB這個本地最大的處境喜劇生產商這麼多年,生產出那麼多一部又一部的處境喜劇,為何好像總是脫不出一定的定套與模式?


  事實上,由於相對於製作其他類型節目來說,製作處境喜劇的成本往往較易於控制,處境喜劇一向都是甚得電視台製作人、老板樂於青睞的一種節目形式。記得自本地兩家電視台啟播之初,就已開始引進了這樣的節目,但一般只是偶一為之,數量有限。一直發展至八十年代,無線才開始長期固定性地製作一周播出五晚的半小時處境喜劇節目,似乎已逐漸構成每逢周一至周五黃金時間必不可少的一個節目環節,且一直延續成勢,終於形成了家庭觀眾以之“送飯”的收看上的一種習俗,最為人印象深刻者為“香港八X”系列,(當然這當中的濫觸,不可不提到的是香港電台電視部製作的經典“獅子山下”)這之後流風一直沿襲至今,而又漸次由當初的諷刺時弊發展至純以瘋狂胡鬧搞笑的風格,其中筆者記憶所及者,至少便有“城市故事”、“公私三文治”、“餐餐有宋家”、“婆媽女婿”、“卡拉屋企”、“真情”、“季節”、“皆大歡喜”(又分古裝版和時裝版)等一大堆。老人痴呆,不記了,詳見下引自維基大神的摘錄(至於另一電視台製作的同類節目,因大概在一般觀眾心目中印象太淺,恕不引錄):


o 《城市故事》(無綫)


o 《都市方程式》(無綫)


o 《婆.媽.女婿》(無綫)


o 《同居三人組》(無綫)


o 《我愛玫瑰園》(無綫)


o 《卡拉屋企》(無綫)


o 《愛生事家庭》(無綫)


o 《開心華之里》(無綫)


o 《餐餐有宋家》(無綫)


o 《真情》(無綫)


o 《男親女愛》(無綫)


o 《皆大歡喜》(古裝)(無綫)


o 《皆大歡喜》(時裝)(無綫)


o 《高朋滿座》(無綫)


o 《同事三分親》(無綫)


o 《畢打自己人》(無綫)


o 《女王辦公室》(無綫)


o 《天天天晴》(無綫)


o 《依家有喜》(無綫)


o 《誰家灶頭無煙火》(無綫)


o 《結•分@謊情式》(無綫)


  以上處境喜劇,歷年來真不知陪伴了多少家庭觀眾送過幾多頓家常便飯?度過幾多個一家人一邊圍桌吃飯閒話家常,一邊漫不經心接收著那些輕輕鬆鬆,無無聊聊劇情的晚上?不錯,以上的處境喜劇,最大的共通特色除了輕輕鬆鬆,無無聊聊,開開心心,嘻嘻哈哈,胡胡鬧鬧之外,主要還有一個:就是大多都把主要角色設定於幾個固定的家庭中,又或某一工作場所、辦公室之中,絕大部份所針對的目標觀眾,很顯然地都是師奶觀眾、婦孺觀眾──因為在那個黃金時段,他們總是主控了家中電視遙控器的主導權?然而,這個已沿襲了三十多年的模式,到了今天,相信即使是對於那些死硬派的擁躉,也多少已經產生了一定的厭倦。

  好多年前,有齣由內地製作的成功處境喜劇“武林外傳”,雖然同樣採取胡鬧搞笑形式,風格亦有點近似“皆大歡喜”古裝版,然而前者戲謔傳統武俠世界與武俠文化的筆觸與情趣,卻似乎又是後者所欠缺的,因此就顯得特色得多,有趣得多。難怪後來更曾演化成電影版,及電腦online遊戲。


  而近期亞視推出的,由知名紅監製鄧特希監製的“親密損友”,似乎也可算是對此類無聊處境喜劇起了一場不小的革命。坦白說,個人對鄧特希以往成功電視作品如“妙手仁心”、“壹號皇庭”等一向不太欣賞,也許是個人太草根,也太犬儒,總覺得其作風有點“扮野”,之前他為亞視製作的“法網群英”與“上海灘俠醫傳奇”亦因題材略欠新鮮,引不起一看的意欲,對這次的“親密損友”事前本來也不存什麼期望,一來因為這類青春偶像劇畢竟不是我那杯茶,二來這類劇集從來也是亞視弱項中的弱項,誰知看後卻出奇地竟帶給我一點點驚喜(雖然以亞視近年弱勢,收視率只怕想高也難)。這個處境劇,架構十分簡單,描述的只是幾個現代年輕男女的感情關係和日常生活細節,偶而也涉及些有味的性話題,而且如鄧氏過往作品風格一樣,完全擺脫了角色家庭倫理方面的婆媽描寫。此外,出色的地方全在於對白和情節上的生活化、時代感、幽默感,那在在都給予了觀眾一種製作人在其中認真下過心思的感覺(畢竟鄧特希在觀眾心目中已成為了一個知名品牌)──這也是我認為,作為成功處境喜劇的一種最重要元素──這實在有點讓我想起近期很受熱捧的“摩登家庭”和早幾年曾在國際台播出過的“宅男一啤半”(內地譯作“好漢兩個半”)兩套成功的美國處境喜劇。(同樣純以一些風趣幽默、抵死雋永的對白,和精心設計的細節把一個本來簡單的故事人物架構,加以豐富起來)

  看來,對於某些肯不斷努力付出的創作人來說,量的持續保持始終是不可或缺的,因為只有量的持續保持,才有機會最終打破某部份受眾對他的固定成見。

  固然,以上只屬個人一孔之見。也許有人始終認為只有“妙手仁心”、“壹號皇庭”等才是高佬(行內對鄧特希的暱稱)入行以來的最具代表性之作──當然,對這一點,個人也並不反對。但如果說這次的“親密損友”,是他在本土處境喜劇上敢於踏出創新嘗試的一步,為看慣了無線胡鬧處境劇的普羅觀眾,帶來了一種革新觀感的話,也許並不誇張。

2012年3月24日 星期六

小小說之四

  老人嘶聲道:“劣徒,這個時候,還來說這些作甚?你的傷……”


  殺手明搖搖頭:“一點點傷,算不了什麼……”隨即熟練地運指如飛,封住了傷口旁的穴道,稍緩血液流失:“師父……師弟們是否都已經……?”

  老人沉默而悲痛地點頭。

  殺手明怒目掃視著場中那些已無心戀戰,驚駭得急急把地上屍體扛抬起來,登上汽車的冥嶽派狙擊者,一咬牙:“不能讓他們逃掉一個!要殺光他們,為師弟們報仇……”說著兩肩一聳,便又要展開輕功,追掠上去。

  但他身形甫動,已被大師兄一下緊緊拉住。

  殺手明運勁一掙,同時反手一掌向大師兄劈去:“張陂陀!你給我滾開!”

  兩人兔起鶻落地一連交手數招,掌風互激,旗鼓相當。

  老人忍不住大喝:“住手!”

  兩人聞言,只好悻悻住手,卻仍狠然互視著。

  老人苦笑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何況,今天晚上來的人只不過是冥嶽派中的么魔小丑,主使的元凶必然又是諸葛巋然那個老匹夫!更何況……莫忘記當年我們來此之時,是曾經答應了高博士和歐陽警司,不能在這兒輕易暴露身份,更不能無故多傷人命的……”

  大師兄張陂陀冷嘲地向殺手明:“憑你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早就已破壞了我們這個承諾!再加上方才這麼一鬧……”目光向地上殘留的凌亂血跡一掃:“你叫我們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善後?”

  “我管他娘!”殺手明──申屠季明──不屑地:“老子連警察也敢殺,還怕了那什麼鳥警司?”

  老人驀地異常平靜地道:“不錯,你當然不怕,因為你一向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在你的心中,根本只想及過自己,何曾有一刻想及過別人?”

  這句話突如醍醐灌頂,一下子狠狠敲響了申屠季明的心靈: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漢固然是英雄,但是如果這個男子漢從來自懂獨善其身的話,究竟還算不算是一個真正英雄?

  他終於無言,久久地沉默下去──當日的秀雪師妹是否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選擇捨棄了自己?

  四、

  電視劇中的警司通常是什麼樣子的?通常他們都不是主角,只是作為主角的上司,一些屬配襯性質的配角,除了作為威嚴象徵,或者對主角構成壓力的象徵之外,基本上不配備任何功能。

  歐陽警司雖然也常看那種無聊電視劇,也常對之嗤之以鼻,但他常常在想,自己在這件事中到底算不算是一個配角?所佔的戲份到底又有多重?

  而這一次,在接到消息,知道凌霄派掌門王偉強所居的公共屋村剛剛發生離奇血案之後的三分鐘,他開始重新地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根據消息顯示,在那公共屋村某層樓701的單位中,發現了七具不明來歷的男性屍體,經驗屍官初步判斷,死因都是中了某種劇毒。

  他當然清楚那是什麼回事。

  ──高博士,看你又為我惹來了多大的麻煩?

  ──你喜歡在時空中自由自在地穿越來穿越去,不打緊──反正我也沒能力去干涉左右,誰叫我只是個活在2017年的人?;甚至把你那不屬於這年代的親人帶到這年代來也不打緊,可你為什麼還要把一大串的麻煩也帶到這兒來?

  此刻的歐陽警司,正站在一個僻靜墳場裏,一副簡陋的雲石墓碑前。墓碑上紅漆髹上的名字是:高世賢。

  終於,他把手中一束鮮花默默放在墓碑前,徐徐轉身離去。

  臨離去前,他在心裏暗暗向墓碑中的亡靈大聲作出承諾:“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動員可以動員的所有力量,以保存你在這世上遺下的最後一點骨肉的……”

2012年3月20日 星期二

小小說之三

  只見跑在最前頭的一個黑衣人,早已趨近車旁,伸手趟開了車門,自己卻不急著上車,只守護在門邊,招手讓其他同伴先上車。


  當先的五六個漢子,才剛登上車廂,還未坐定,猛然卻聽得車頂上傳來“砰嘭”一聲巨響,車身隨之劇烈地震撼了一下,把車中人都猛震得身不由主往上一拋,頭顱差一點便要狠狠撞上車頂。

  有人本能地想開口問“什麼事”,但一個字音還未自喉間迸出,又已被眼前景象把腦袋狠狠“震撼”了一記。因為他們驚見,一條人臂赫然竟已洞穿了車頂,穿進了駕駛艙,五指如箕張開,已把那艙中司機的天靈蓋一下子牢牢抓住。

  這究竟是何等狂暴的力量?

  那司機只來得及慘呼出半聲,一個頭已被無情抓碎,血花噴滿了車廂中每一個角落。

  車中各人本非善類,剎那早已回過神來,各人同時運勁發掌,朝車頂上重擊!

  但就在掌力到前,那條血臂倏已一抽而出,消失不見。

  此際,還逗留在車外的人,眼中只見一條人影自破裂的車頂上沖天拔起,人影臉上隱隱透射出一股驚電般的目光厲芒,一剎那幾乎把四周街燈光芒都比了下去。這人正是從天而降的殺手明!

  正站在車旁的一個其貌不揚的瘦削漢子,想也不想,就飛身掠向殺手明。人在半空,雙臂已作出一番大幅度的怪異迴旋交錯動作……

  人也在半空中的殺手明見狀不禁冷笑:“冥嶽派的狗屁‘昊天罔極掌’?我呸!幾百年來居然還是只會這調調兒?”雙掌猛然互擊一下,功力由左掌至右掌,再由右掌傳回左掌,來回反覆猛烈撞擊數次,最終匯合共振成一股幾已超乎人類極限的掌力,然後悍然向那漢子身上一推。

  一聲厲烈慘呼,那漢子整個人已被擊飛吐血,彈射出十米之外!

  ──兩個!

  殺手明如此數著,就任由那股毒辣的仇恨殺意在心中燔燒擴散開來!

  江湖上,還有什麼是比仇恨更加實在的?──你殺了我七個師弟,我就要殺夠你們七十個師兄弟!此外的一切都是狗屁!

  十多名冥嶽派暗殺者見狀都驚得呆了──即使他們都是殺人如麻,慣見鮮血與死亡的人。

  “今天晚上,我要殺光你們!不,我要把你們冥嶽派的人全部殺光殺絕!”

  殺手明說著,直如一頭嗜血瘋獸似地,手起掌落……

  ──三個,四個!

  在場的冥嶽派弟子盡皆怵然而驚,有人終於從昔日的模糊印象中搜索出了一個傳奇人物!

  “是‘破世驚龍手’申屠季明!凌霄派的三弟子!”

  這名字甫傳入殺手明的耳際,頓時有如一道高壓電流,殛活了他腦海中某些沉澱已久的記憶碎片……

  莊嚴雄偉的凌霄大殿上,一個滿臉暴怒嗔怨的雄赳赳漢子,正向著面前一個白髮老者在竭力狂吼:“我真的不明白!我的武藝明明已高出大師兄不止一籌!師父你憑什麼不立我為掌門弟子?為什麼?”

  老人的臉在燭光投射的暗影下明滅不定,冷然回答:“為什麼?那是因為為師察覺到你的殺性天生太重!想我凌霄派乃武林中名門正派,要選立一位掌門弟子,自然首要重德不重武!”

  漢子聞言呆了半晌,忽就放聲狂笑起來:“什麼狗屁的重德不重武!冥嶽派現下都快打到我們家門口來,快將大夥兒都趕盡殺絕了!在這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弟子只想問句師父,這時候還來講究什麼仁義道德,還頂個屁用!”

  老人閉口無言。只因為他知道,像這種關乎信念的問題,是很難一下子把對方折服的。要怪,該只怪自己當初為何在一念之仁下,沒有好好認清楚這弟子的稟性,就把對方收歸門下──若非念在此人乃是……

  回憶的碎片才剛剛拼湊成較完整的一小片,陡然間又似被一隻頑童的手插入搞亂了。

  殺手明驀地仰天發出一陣震耳嘶吼:“什麼申屠季明?這個人早已死了!很多年前就已死了!誰若再敢提上他的名字,我發誓要殺死他十遍!再把他全家也殺死十遍!”

  隨著吼聲,他的霸道掌力再發,只見勁風過處,被遺棄在街道上的一大堆廢紙垃圾都被激揚得飄升上了半空。

  又有兩名冥嶽派弟子吐血倒地──五個,六個!

  就在這時,夜空中忽然飄飄蕩蕩,似遠若近,似有還無地傳來了一把溫柔脆美得猶如仙籟,足以把天下男人心靈都抖碎的女聲:“師兄……”

  殺手明剎那間突然呆住,一時實在搞不清楚那是否是幻聽所致。然而這聲音對他來說,卻又是那麼熟悉,那麼刻骨銘心,那麼魂牽夢縈……一個他曾經以為,生生世世將再也聽不到的聲音。

  “秀雪師妹,是你麼?真的是你麼?”

  這個比惡魔還要可怕的男人,在此刻似乎已開始渾忘了身邊一切,甚至渾忘了整個世界。他開始忘形地集中全部感官,以企圖繼續捕捉預感中這女聲或將會再度在空氣裏傳播而來的一字半音。

  果然,才不足兩秒,女聲再度如哀如訴的傳來:“師兄,快停手……不要再殺人了……我真的不想再看見你殺人……”

  “秀雪師妹,真是你?你究竟在哪裏?”

  殺手明開始以目光茫然地四處搜索著聲音的來源,彷彿即使要為此捨棄一切也在所不惜。

  於是他就看見,在十多米外一根電燈柱頂上幻出的一團矇矇矓矓的,又柔和又聖潔的白光……白光有如活物一般正沿著燈柱冉冉而下,終於降落地面,漸漸凝固成一個身穿雪白長袍的少女形象。這少女長髮飄逸,體態輕盈,簡直美若天仙,但面色卻異常蒼白,蒼白得毫無半點活人氣息,一雙流光轉動,燦然晶亮的瞳孔,正牢牢凝注著殺手明,彷彿正透出著千百樣說之不盡的複雜神情。

  殺手明霍地全身抽搐一下,身不由主,雙膝一曲,朝她直挺挺地跪了下來。雙膝著地的瞬間,淚腺亦如失去自控地被激活,排出了兩行炙熱淚水。

  “秀雪師妹……我還以為今生今世只有在腦海的塵封記憶之中才能悄悄地一再懷緬你的絕世姿容了……師妹,你到底知不知道,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是多麼的願意一輩子都為你而活……”

  此時,忽見秀雪一臉慌張失聲大叫:“小心!”

  殺手明一怔,只感肋骨處隨即傳來一陣錐心刺痛──本能直覺告訴他,有一柄尖刀剛剛刺入了他的脅肋。

  與此同時,眼前秀雪的身影四周竟驀地又幻起一團白光,等到白光漸漸消散時,秀雪亦隨之消失,原來秀雪的站立之處,已換成銀髮老人與大師兄兩人站立著。

  先前秀雪的溫柔語聲亦已改換成老人的冷厲語聲:“季明,你中刀了!你為什麼……?”

  殺手明剎那被警醒過來,回復了現實意識,當下將胸腹猛力收縮一下,以抵消減輕中刀處造成的傷害,隨即雙掌運勁,直朝那個仍自一臉驚愕,驚愕於自己竟然能夠在這個看似極不可能的情況下,猝然向殺手明這凌霄派高手偷襲得手的冥嶽派弟子一擊。

  這個不幸的傢伙遂連人帶刀,直飛出了二十米外──生命同時亦飛出了這個世界。

  殺手明垂頭看著自己肋下如泉湧出的鮮血,終於慘笑著:“師父,你現下可都明白了麼?你雖不殺人,但別人偏偏要來殺你……不管在我們從前生活的那個年代,還是眼下這個年代,這都是一樣不會變的……”

2012年3月18日 星期日

小小說之二

  殺手明不再言語,逕直走進門內。甫進門,他幾乎已立刻感覺到自己已是回到了那個原來生活著的世界中。昏沉的燭光─不錯,室中唯一的光亮居然並非來自電燈,而是來自點燃在桌上、四角上的一根根蠟燭!──,以及那些仿酸枝的古代傢私陳設。他實在怎麼想也不能明白,十多年來,師父及他的這些師兄弟們,為何仍堅決地選擇抗拒溶入現代的生活方式。


  室中彌漫著一股熟悉的線香氣味,他簡直想也不用想,便能意識到那是歷代祖師靈位前擺設的香燭所傳出來的。

  只見室內佈置異常簡單,簡單得甚至完全不像一個普通現代人的家居。在一張矮几之後的沙發上,跏坐著一個滿頭長長銀髮覆垂在兩肩,神情肅穆,看似瘦弱佝僂,但卻兩眼炯炯有神的老人。這老人身上披著一襲白布長袍,瞧那式樣亦有如古代戲服,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風道骨。而在這老人身後,卻一字橫列著七個神態、體型、年齡各異的男人。

  殺手明一見這老人,立刻換上了一片罕見的恭敬神色,快步上前在一個蒲團上跪下叩頭,聲音略呈抖顫:“拜見師父!”

  老人兩眼微瞇,從鼻孔中哼出一聲,淡然地道:“嗯。”隨即又合上兩眼。

  這時,方才那中年男人亦隨之走進來,冷冷道:“師父,三師弟現在已是‘忠義堂’中穩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了。在我們一眾師兄弟之中,最能夠在這世道中揚名立萬,光耀門楣的,大概只有他一個人了!”

  那話中的嘲諷意味,當然連聾子也能聽得出來。

  殺手明沒來由一股氣上心來,冷然回敬道:“我說過,我也只是胡亂混口飯吃罷了。”

  大師兄雙目霍然一張,厲聲道:“我呸!你身為我凌霄派的弟子,居然要淪落到要在黑道中混飯吃,我問你究竟羞也不羞?”

  殺手明面上陰晴不定半晌,隨即悠然一笑道:“大師兄,我瞧你這話就未免有點迂腐了!你莫非還弄不明白,眼下這究竟是一個什麼世道?這早已不是我們原來活著的那個世道了!我們應當要適應社會,適者生存!”

  銀髮老人驟聽此言,驀地睜目張口大喝一聲:“孽徒,快給我住口!”聲如霹靂,竟迴蕩在這才十多平方米的屋村單位中,久久不絕。

  殺手明為之一凜,登時呆然目視著老人。

  老人頓了半晌,威嚴目光在殺手明面上一掃,讓後者打個寒噤,隨即凜然道:“陳福明,你到底還記不記得博士當初把我們帶來此地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殺手明又再為之一凜,久久才能支吾著說出:“那什麼博士不是老早就一命歸陰了嗎?師父還提他來作甚?”

  “什麼?”老人再次厲吼,霍然立起,渾身骨骼格格作響:“畜牲,你也不想想,若非博士把我們帶來這世代,我凌霄派可還能在今天苟延殘喘嗎?”

  殺手明心中一怯,閉上了嘴,有好一陣不敢辯駁,但才半晌之後,一陣洶湧激蕩的衝動情緒猛地淹沒了他:“對不起,師父!弟子並不這樣想!弟子認為,當日我們縱然不敵,但若選擇留下來跟冥嶽派拚死一戰,即使全體戰死,也至少算是死得像條漢子,足以轟轟烈烈留名後世!反勝過今日,要窩窩囊囊的過著這種見不得光的生活!”

  “放恣!”幾名師兄弟聞言齊聲怒喝。

  吼聲未已,忽聽隔壁單位中迸響起一個男人粗暴的喝罵聲:“喂!XYZ!三更半夜的,還把電視機扭得那麼大聲,是不是不想讓人睡覺了?信不信我立即過來揍你他媽的一頓?”

  所有人為之一呆。剎那間本來有些迷惑,但很快已明白過來──住在隔壁的男人顯然因為聽到了他們的若干對話內容,卻誤把那都當成電視深夜重播的古裝武俠劇的對白台詞了。

  殺手明卻面色陡沉,本能地激起了一陣恚怒:“他奶奶的!這狗雜種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銀髮老人似乎早有所料,急急向他一搖手,沉聲向他道:“這些年來,你所殺的人,所作的孽已經夠多了!”

  殺手明只有強自忍下這口氣,壓抑了立即衝過去把隔壁全家人殺光殺盡的衝動。

  老人轉頭掃視各弟子,苦笑一下,低聲地:“大夥兒聽著,息事寧人,由如今開始,誰也不許再亂吼亂叫了!”

  眾弟子齊聲道:“是。”

  老人這才輕嘆一聲,又轉而凝望殺手明,語氣稍緩:“算了,福明,為師不妨坦白跟你說,若非念著你資質潛厚,又於本派曾立有大功,就憑你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為師本應老早就要廢去你的武功,把你逐出門牆的了!但為師今天把你們各同門師兄弟都召集來這裏相見,本來也並非為要追究你的過失,而是為著於本門生死存亡更更要緊的一件事情……”

  眾人神情一凜:“究竟是什麼事情?煩請師父老人家賜示!”

  老人──凌霄派掌門人──面色遽然一沉,神情在剎那間竟顯出無比的憂慮:“三天前,高博士生前的一位好友歐陽警司曾經通知我,根據他們目前掌握到的可靠線報,顯示冥嶽派的人可能早已在近日本地現出了影蹤!”

  所有人的呼吸幾乎突然中止!足足有三數十秒之久,大家都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毛病?

  最先回復過來,率先開口的還是殺手明:“師父,你的意思是說,冥嶽派的人竟已追蹤我們到這年代來了?可是……若沒有時空穿越器的幫助,憑他們自己是絕對沒可能有這種穿越時空的能力,從三百年前的年代穿越到這兒來的!難道是有人……”

  老人不待他把話說完,早已沉重一點頭:“你這個疑問,為師與歐陽警司當然也不可能沒有想到過!很顯然地,當然是有些像高博士那樣來自很多年後的人,憑著那種難以想像的超越時空的技術,才能把他們帶來這世代的!不然,在我們現下所處身的年代,試問又有誰能掌握這種技術?”

  所有人頓又深深吸入了口氣,面面相覷。此事雖然太也匪夷所思,但既出自師尊之口,誰又敢妄自質疑其中的真確性?

  在一陣千鈞重的沉默之後,大師兄終忍不住怵然道:“如果這消息是確實可靠的話,那豈不是表示,我們每一個人,如今都有可能暴露於冥嶽派那些妖人伏擊暗殺的兇險之下?”

  老人嘴巴一動,欲說“不錯”,卻就在此際,一股不祥殺氣猝然感染了他那比野獸還要敏銳的高手神經!

  不出兩秒之間,殺手明也立刻有所警覺。師徒二人幾乎在同一刻,把飛刀樣的目光投射到窗外,也幾乎在同一時刻,視覺一同捕捉到似有某種東西自七樓窗外的漆黑夜空中剛剛一掠而過的殘餘影象。接著,只見一縷若有若無的輕幻銀光,隱隱在空氣中閃了一閃。

  “他──媽──的──!”這些年來在江湖中的歷練打滾,殺手明似已養成了一股不自覺的本能反應,但凡遇上不可測的兇險之時,總會這樣的衝口而出。

  這三字才剛喊出,本來若有若無的銀光倏已化為更加具體而實在的形體:是一蓬如牛毛如雨粉的針狀物,由最初聚成一線,自窗外透入,瞬即以一種微生物擴散般的速度無聲無息地一下子擴散成一大片無孔不入般的光網。

  “小心!是毒針!”老人與殺手明的暴喝警示同時交疊起來。

  但銀光的速度似已超越了聲波傳播的高速。只聽“嗤嗤嗤”一連串尖刺割裂肌膚的微響過處,站列在老人身後的七個弟子身子輕輕震顫了一下,剎那間都感覺到猶如被蚊蟲輕輕叮咬了一口。七個人還未意識到發生什麼回事,一陣中毒的麻痹感馬上傳遍四肢百骸……

  只有老人、大師兄和殺手明能在千鈞一髮之下,及時撲伏下身子避過一劫。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七個人在中針之後,搖顫倒下。三個人眼中同時閃起了悲怒如狂之色。

  剎那之間,一股澎湃的熱血失去自制地全湧上了殺手明的腦部。他已被徹底激起了那股殺人者的原始獸性衝動。

  就在老人與大師兄哀叫著撲向那倒地的七個師弟的同時,他的身形早已如怪鳥般掠起,不顧一切地投向窗外,不顧一切地撞碎了那鋁質的窗格與玻璃的窗戶,悍然把身子投掠於七樓窗外,那冷漠的高空氣流之中。

  三、

  窗外,可見到毗鄰大廈樓層中錯落地點亮著夜深不眠住戶的電燈光,一點一點,零散地點綴著夜色。下方的屋村街道上,也遠遠地遍佈著燦然晶亮的街燈光芒。在二者的映照下,他清楚看到了,有十來個人形的飄忽黑影,正迅捷如猿猴般地沿著大廈外水管,向地面急速滑下。

  他毫不猶豫,在半空中把四肢放鬆,任由地心吸力發生作用,把自己的身子加速往下帶落,以盡量拉近與對方的距離。耳畔急風響嘯聲中,地心吸力已瞬即把他身子自七樓高空,帶到了約莫距離地面兩三米的高度。這時,眼中所見,那十來條人影早已落到了地面,正開始撒開腳步,在無人的黑夜街道上向同一方向奔竄,輕功看來都自不弱。而這些人顯然還沒有意識到殺手明的追蹤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殺手明冷笑一聲,就在此時方才運起功力雙掌在大廈水泥外牆上一拍,將下墜的猛急力道卸去大半,再因勢利導將餘下力道轉化成斜線橫移方向化為己用,直朝那十多個黑衣暗殺者的身後撲掠下去。這一下頓然又拉近了與對方的不少距離。

  殺手明人還留在半空,幾乎已有足夠把握,判斷出在不足抽一根香煙的工夫內,就可把這些傢伙追上,然後一一予以痛殲。

  然而,驀地裏,突入視線中的某樣東西,竟讓他的盤算有點打亂了。那是停泊在街邊的兩輛客貨車、麵包車。瞧那十來個暗殺者急速奔掠方向,很明顯地,那正是他們的目標所在。

  剎那,他忍不住在心中暗罵起來:“你奶奶的!有這樣的輕功身手,居然還要靠汽車來接應?”

  但眼前所見的事實是,那十多人的確已逐漸向那兩輛汽車掠近。幸好此時街道上已杳無行人,否則像這樣一幕情景,只怕必然將會驚動警方。

2012年3月14日 星期三

小小說之一

以下是一篇未完成的實驗性質的小小說斷片,敬希各方讀者閱後不吝賜教:

  一、


  蒸騰的熱汽與食物的香氣,充斥著火煱店的每一個角落。雖已是凌晨時分,這兒仍是燈火大亮,熱鬧得猶如白天裏的菜市場,在在呈示出一種永不歇止的城市生活脈搏。

  據坐了一桌又一桌的,渾身透出江湖氣息的男人,正在放懷大吃大喝,喧囂鬧酒之餘,不時還恣意地近乎吼叫地爆出滿口意識極盡瘋狂淫褻的粗言穢語,彷彿不如此就不能充份炫耀出一股刻意挑戰文明道德規範的狂放暴烈本色。一個個,一組組形容性器性事的字眼,如流水樣自然地忘形傾瀉,不停炸響,麻痹著每一個人的耳鼓,這些粗言又如串珠,密麻麻地串綴在一句句斷續句子裏,裝點著那些內容不著邊際,或透射出暴力罪惡的言談。也許,在這樣一種氛圍裏,這種粗獷的溝通方式在他們內心中所帶來的“勁道”,比起言談的實質意義根本還要重要得多。

  三三兩兩地,夾雜在這群江湖男人之間的,是一個個妝扮妖冶,衣著性感,粗口跟男人一般嫻熟流利的風塵女子,至於她們與這些男人之間,究竟是一種金錢肉慾交易關係,還是一種更親切的關係,至少在這一刻,大概連她們自己也已無意去分清楚。傳統的江湖,畢竟還是一個男人的世界,兩性平等的政治,在這兒是沒有任何市場或意義的。

  啤酒一瓶接一瓶,乒乒乓乓地被開瓶,然後被“咣啷咣啷”的痛快傾注入一個又一個的酒杯中,轉眼又毫不吝嗇地被灌注入每個人的喉嚨中,只等待著在短時間內將被轉化為尿液,被排出體外,完成生態演化的部份循環歷程。殘存體內的酒精卻刺激著人的血液,分泌與大腦神經,一波波地催動喚發著人們所急切需要的情緒高亢。

  與人語聲,玻璃酒杯酒瓶碰擊聲交響在一起的,還有角落裏幾乎徒具擺設形式的電視機中所傳出的陣陣繁瑣聲浪,匯合成一片噪音大海洋,不斷屠殺著人的聽覺細胞。無窮無盡的光與聲污染,加上讓人透不過氣的高速節奏,似乎已構成這個繁華大都市上癮成癖的三種毒藥。

  陳福明,江湖諢號“殺手明”──憑其打架殺人的驕人往績,這諢號絕對可當之無愧──本地黑幫“忠義堂”的第三把交椅人物,雖已年過四十,但在黑道勢力當中,卻始終有著一份神話一般,令無數後進不斷嚮往崇敬,甚至是近乎膜拜的影響力。因為根據傳聞,他當年種種出神入化,讓人匪夷所思的“英雄”行徑,簡直可說已超乎了現實中的常人極限。最為道上前輩津津樂道的一次,他甚至曾經單人匹馬,赤手空拳,逕直闖入警察重案組總部,以一種至今仍無人可以想像了解的手段,將好幾名於被捕後打算變節,轉為控方污點證人的堂中弟兄一一暗殺解決掉──最重要的是,整個過程竟幹得乾手淨腳,不留一點痕跡和證據,就彷彿那天夜裏整個警察總部的警察都忽然被人點了昏睡穴一樣,渾無所覺。事發後,警方高層當然大為震恐,也難以置信。經過一番徒勞無功,也茫無方向的暗中追查後,到底只有頹然選擇封鎖消息,以減低丟臉程度一途。

  瘋狂的人,瘋狂的事!

  而此刻,雖已喝得半醉,也雖然處身在四周噪音大海洋的重重包圍與衝擊之中,他的眼神居然仍保持得異常清澈,冷靜如獵人地一直凝視著某處虛空,並且沉默得有如一塊巖石。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或者根本沒有在想什麼?他彷彿總愛在一片大熱鬧大刺激的環境中,偏偏有意地把自己孤立地冰封起來,好讓自己與身周的世界保持在一種若即若離,似近還遠的狀態中──有人曾經這樣偷偷猜估,這也許正是他習於採用的某種奇怪而神秘的修練方式。然而,若是如此,他要修練的究竟又會是一些什麼?

  弟兄們,女伴們對他這種古怪習性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誰也不敢隨便去打擾他,卻也不敢因而太著跡地刻意停下吵鬧呼吆,以免那過度的反應反而或會刺激起他的不快。是的,跟著一個這樣兇狠陰沉得可怕,而又讓人觸摸不透的大哥,的確是一件夠麻煩夠吃力的事。

  一陣手機鈴聲驀然迸響──不是任何流行樂曲,或古靈精怪的搞笑鈴聲,卻是最傳統的電話響音。這表示出,手機的主人根本就不在意什麼叫“潮”,又或者一直就只樂於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拒絕與身外的世界有太多的溝通、交流。
  
  鈴聲一響,所有弟兄、女伴馬上識趣地靜默了下來。其中有個尖耳猴腮的男人甚至馬上跳起身,走到角落裏把電視機的聲浪調細了。

  鈴聲彷似把殺手明驟然喚回俗世,他從懷中取出手機。隨意看了一下屏幕,陡然地,面色竟然起了一陣可怕的變化!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清楚看見,手機屏幕上顯示出的來電者代號赫然是:“大師兄”。

  如驚弓之鳥似地,他又突然跳起身來,一步直竄到了店門外,手指隨即帶點顫震地按下了通話鍵。瞧他的情狀,竟彷彿是一個初戀中的少男,突然接到心儀女孩打來的電話一般緊張。

  “喂?”

  電話那端傳來一把口音有點怪怪的渾厚男聲:“是三師弟麼?”

  “是。”然後是深深的吸進一口氣:“好久不見了。”

  渾厚男聲道:“明晚三更,師父在老地方召見所有弟子,有要緊事情宣布。你不會不來吧?”

  “我來!我當然來!”門外的霓虹燈映照著殺手明那張蒼白緊繃的臉,那上面居然罕有地閃漾起一片莊嚴肅穆的敬意。

  電話那端的人隨即冷然掛線。

  殺手明收起電話,仰天深呼吸一下,終於凝望著夜空,咬住牙徐徐喃喃出一句:“不,師父……你不是準備要把我們一起撤回去吧……?”

  二、

  位於邊陲新市鎮的古舊公共屋村,在入夜後顯得近乎死一樣地沉寂。

  但殺手明早已習慣於這種死寂,不,不止是習慣,甚至是喜愛成癖。因為像他們這種人,本來就是只應該屬於黑夜的。只有在黑夜的死寂當中,他們才有適合的活動空間。

  把車停在那棟樓高七層的大廈外之後,他止不住一次又一次仰望那七樓中透出的一點燈火。

  “師父……這些年來,為什麼你偏要選擇過這樣一種生活?為什麼你不能既來之,則安之?”

  十分鐘後,他已到達了大廈七樓的7011室門前,以顫抖的手指按響了門鈴。

  木門與鐵閘次第拉開,一張既熟悉而又帶點陌生的中年男人臉孔隨即出現在他面前。那臉孔上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冷漠。

  殺手明渾身肌肉沒來由一陣抽搐,一股突如其來的激動瞬即緊緊攫住了他:“大師兄!”他幾乎便想伸出雙手,去擁抱對方,但雙手很快就僵硬在半空──從對方的神情之中,他已馬上意識到,今日的這位大師兄,與自己之間已好像橫亙著一段不可輕易逾越的距離。

  對方淡然盯看著他,只從鼻孔中冷冷哼出一聲,道:“三師弟,瞧你這些年似乎還真混得不錯!再過得幾年,只怕我這做師兄的,簡直就再也認不出你來了!”

  聽了此話,殺手明面色一變,彷如被人用刀狠狠刺了一記:“師兄說的是什麼話?為什麼你們都不能諒解我?我之所以加入黑道,也無非只是為混口飯吃罷了,難道這也有什麼錯?”

  男人冷然道:“你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只有掌門師父他老人家才有資格評定!廢話少說,眼下所有的師兄弟都已到齊,只等你一個!你若仍對師父存有一份孝心的話,先進去向師父叩個頭請個安吧。”

2012年3月12日 星期一

續亞視百人

  很高興“亞視百人”節目,終於播出了訪問黎小田及黃樹棠、徐二牛的幾集,看來前文對此節目的若干批評,實在頗有些不當,若對此節目製作人帶來冒犯之處,謹此致歉──雖則筆者始終不認同把吳君如、任達華等出身自無線,演藝前途亦在無線得以燦爛開展的藝人,也歸入作“亞視百人”之列。

  在此之前,節目先後推出了“男主角篇”、“女主角篇”、“音樂人篇”以及本周還未播完的“精武英雄篇”,總算方方面面陸續有所兼顧。“男主角篇”的訪問嘉賓暫時卻只有五位:潘志文、尹天照、劉緯民、江華及陳庭威(此五人中除尹天照與劉緯民外,餘者都曾跳槽過無線,唯論起成就與表現,畢竟以其人在麗的/亞視年代較為值得重視);“女主角篇”則有魏秋樺、文雪兒、葉玉萍、梁淑莊與潘冰嫦(值得一提,五位女士雖已青春不再,在鏡頭前仍各有一番風韻);“音樂人篇”除黎小田外,則有泰迪羅賓、區瑞強、麥潔文和柳影虹。唯恕筆者淺陋,此四人中除柳影虹之外,實不知餘三人與亞視有多大關係,如麥潔文和區瑞強算起來可能跟無線的關係還要比較密切一點。

  這一round的“精武英雄”,據知訪問嘉賓除黃樹棠與徐二牛之外,還將有馬玉成、杜宇航等人(據知甄子丹將出席為某集嘉賓,遺憾是未知今已成大導的程小東,與林滿華等可會陸續出現?)前三者以我所知都曾在亞視任職多年,但至於杜宇航,卻實在有些疑問,莫非此君當日未成名前也曾在亞視當過武師?而相信每一個像我這樣跟隨著亞視一起長大的老餅觀眾,對於黃樹棠與徐二牛兩位默默耕耘的資深動作演員兼甘草演員一定不會陌生,甚且更會生出一份感情。勉強比較起來,前者的演藝生涯可能還要風光一點,因為畢竟曾在徐克大導演成名作“蝶變”中擔演過主角,後來也曾在“我和殭屍有個約會”一劇中擔演過重要配角“求叔”。高興的是,兩人雖已開始步入老邁之年,在節目中仍然顯得相當健談與生氣勃勃。聽黃樹棠娓娓述及當年“楂大膽車”在獅隧撞車往事,以及徐二牛述說昔日在電視台當武指的種種心得,真讓人頗感興味。兩人怎麼說都算不上是什麼當紅演員,可能相當一部份的電視觀眾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叫不出來,然而二人大半生以來為本地影視界默默所作出的一番貢獻,委實不可予以等閒小覷抹煞。不說什麼,單憑他們對此行業數十年來不離不棄的努力付出,已值得致敬。“亞視百人”,實可當之無愧。

  也許,堅持就是成功的一半,願今日有心的年輕人共勉!

得獎電影是否一定非典型商業

  一個老問題了。要討論這個問題,首先有必要定義一下何謂“商業”,或者其相對的反義詞“藝術”,因為很多人對這二詞其實可以存有頗大的不同歧見。所以這裏,我打算在二詞前面冠上“典型”二字,試圖避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爭論。商業片、藝術片,本來就不存在一條明顯分界,然而在坊間,在社會上,普遍已形成這樣一種約定俗成的觀念:較側重於娛樂口味、而較不側重主題性呈現、以票房數字,市場反應為唯一考慮而拍攝的電影,一向就被歸入“商業片”範疇,反之則非。因此,若承認和根據此一簡單定義,則這類商業片,或典型商業片,自然極不容易受到各大電影獎項評審者的垂青。當然,例外不是沒有,不過以我所見所知,確實很少──最典型的例子,我想也許便是占士金馬倫的“鐵達尼號”和“阿凡達”兩部大作吧?不過這兩部大片,不論把它們歸入“典型商業片”或“典型藝術片”,相信可能都會惹來一番爭議。但我自己的看法是,若再根據以上定義,則二片無論如何都不能算作所謂“典型商業片”的。理由:一、娛樂口味和票房、市場顯然並非二片製作人的“唯一”考慮;二、兩片都能帶出若干深刻的思想主題。固然,縱是很多擅拍典型商業片的電影製作人,一般都不會甘於承認自己的作品是以“純”娛樂掛帥,或承認作品不重視主題的。唯我相信觀眾眼睛是雪亮的,公道最終在於人心。

  又如近日聽到某電台電影節目主持關於“桃姐”一片的評論,在讚賞的同時,主持人特別向觀眾作了一番提醒和忠告:不要對本片有錯誤期望,期望這是一部一般看慣了的那種大煽特煽,催人淚下的煽情片模式(大意)。如此一提,不知道會否有部份觀眾由此對本片起了一份戒心?但其實心水較清的觀眾,應該一看許鞍華導演的前科,就可猜得出她所拍的作品,從來都有很深刻的主題,而且從來就不會有那種大路典型商業片的東西。即以其前作“天水圍的日與夜”為例,平實得甚至連故事性也沒有,像紀錄片多於劇情片,就怎麼看都不能算是一部“典型商業片”。許導所拍過最具商業性的作品,印象中大概只有很多年前的“撞到正”、“極道追蹤”、”女人四十”和“幽靈人間”等等。而許大導正是過往很多電影獎項的經常性得主。

  又,近日有位業內前輩雄心勃勃,有意東山再起,大展拳腳,重執導演筒,並信心滿滿聲稱要憑籌備中的作品在影展中拿取獎項,以“省亮”招牌。然而,筆者並非敢於把人看扁,也並非犬儒,首先,憑此前輩作品前科,水準確實不敢恭維;其次,在看過其籌備中的劇本之後,憑經驗、憑主觀直覺,我都不大相信憑藉這樣一個劇本可以有機會輕易問鼎獎項。筆者亦無意打擊別人的雄心壯志,只是實事求是,唯前輩卻只一味怪責筆者過份悲觀,充滿負面情緒。這實在有點令我想起添布頓老電影“艾活傳”中的艾活。艾活雖然對電影滿懷熱誠,可惜其人終是眼高手低,所製作的電影始終登不上大雅之堂。

  寫作本文的源起,多少便是因為其在言談間曾提及過關於本文題目的一個看法,他堅持認為“得獎電影不一定不商業、不賣錢”。當然,這種看法在某程度上是不能算錯的,若假設得獎便等如“藝術”,那麼不管多麼小眾的藝術品,在現今社會中都可能會有相當市場的,舉例如梵高的名畫,大部份凡夫俗子都不懂欣賞,但市場價值一樣甚高。問題只是又賣錢又商業而又藝術又得獎的作品,所佔比例有多少而已,這並非主觀之詞,而是可從各大電影獎項歷屆得獎名單中得以驗證的。

2012年3月11日 星期日

鑑證劇比拼

  提起以警察鑑證人員查案為題材的影視作品──比較奇怪,一向好像總以電視劇為主,而少見有這樣題材的電影──相信大部份觀眾首先想起的,必然是已拍了N輯,長拍長有的美劇CSI(滅罪鑑證科)(除了“正裝版”,還有“CSI紐約”和”CSI邁阿密“版),此外便是本地也拍了好幾輯的”法證先鋒“、”鑑證實錄“等等。論到CSI一劇製作之嚴謹、一絲不苟,涉及案件的曲折複雜、刁鑽與匪夷所思,細節鋪排之精密、豐富、有趣,本地劇自然難以望其項背。筆者在好多年前,已非常迷愛此劇,因為從中真的可以大開眼界,增長不少見聞,而且劇中幾位主角亦塑造得很有型有格。

  看鑑證劇,無疑是比看別的大路輕鬆劇、愛情劇、偶像劇等比較需要花精神花腦筋一點的,像看CSI一劇,很多劇情關鍵細節觀眾若非聚精會神去加以留意領會,很多時便會不易明白。然而這個題材對於大部份觀眾來說,又實在是太過神秘和吸引了,那裏面實在牽涉了很多普通人日常根本從無機會觸及到的科學知識、生活層面和古怪案例,其鍛鍊知性和智力的趣味簡直跟閱讀推理小說的趣味相同。我想大概因此,CSI一劇才會歷久不衰,廣受歡迎。但推理小說及此類題材影視作品歷來在本地不能成其主流,大抵亦跟本地普遍的功利實用文化息息相關。本地普羅觀眾,似乎都習慣了不大熱衷關心於這種與現實生活較為抽離而又顯得略為沉重一點的題材。

  並非崇洋,但相比起來,印象中上述的兩部本地劇集,製作人員雖也曾費盡心思去設計頗多科學鑑識的實感細節,以及諸多案情曲折的奇案,但不知怎的總讓人感覺似乎較多側重於在角色間糾糾纏纏的男女關係,或家庭倫理的恩恩怨怨上做文章,以至整個劇看來欠缺了一份新鮮感。再者,我認為更重要的一點是,以香港這樣一個面積細小,而社會文化又普遍呈單調化、草率化的地方,觀眾實在很難信服會發生那麼多離奇古怪的兇殺案(鑑證劇幾乎十居其十,每集離不開死人和殺人!)。

  其實在CSI劇中,製作人也並非只一味純側重於查案的理性描寫部份的,不時也會向觀眾透示出幾位主角的局部感情世界、思想價值觀等,但採用的全是較平實而不誇張的手法,很少出現如本地劇唯恐戲劇性不夠豐富,以至吸引不了普羅觀眾而極盡堆砌的弊病──一會又是重遇失散多年,拋妻棄子的“衰老豆”、一會又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等等。

  而近日筆者從電視上初次接觸到了一套日本的“CSI”(臨場──非常鑑證官),只看了一集已深受吸引,深覺此劇製作人無論在理性感性兩方面情節上都平衡得很好,實在值得熱捧一讚。比起CSI,這套劇可能在諸多科學細節上的展現上稍欠豐富鋪陳,風格卻比較接近日本有著悠久傳統的推理小說文化,我認為這實在是日本製作人在製作此類劇集時反為佔優勝的地方──太多的科學細節有時未免會讓一般觀眾望而卻步,適量的取捨反而是一種較聰明可取做法。像在本周日深夜播出的兩集,就相當精采。其中一集講述一位半身不遂老人在家懸樑自殺,根據種種表面跡象,案件都屬自殺,但劇集主角鑑證官倉石,卻從中看出了破綻,經過步步印證之下,真相才終於水落石出,原來是死者早已因病厭世,企圖自殺不遂,被同居照顧的女兒發現,結果哀求後者協助自己“解決”,女兒無法拒絕,而女兒的丈夫在事後因怕牽連妻子,乃將事件佈置成吊頸自殺假象。而調查人員因期間種種證據發現,一度先後錯疑這女兒丈夫,及其兒子是殺人兇手。這個故事情節(不知道是否如CSI那樣,取材自真人真事)委實就設計得相當悲涼,也很能賺人熱淚。過程中並沒牽涉太複雜艱澀的科學鑑證細節,只以其中在死者頸中發現松香粉末來製造謎團,故佈迷陣──最後揭發松香原是人們常用以塗用於樂器弦線上的用料,而死者女兒本來是一位小提琴演奏家,卻因照顧老父及家庭而犧牲了演奏事業,以此成破案關鍵。

  而另一集則講述另一個讓人唏噓不已的痴情女人故事。為了一個初戀的負心男人,十多年來犧牲一切,不惜拋棄家庭,過著窮愁潦倒生活,終於一天,與這個今已事業有成,成為分署副署長的初戀對象的男人邂逅偷歡,但結果再一次遭受無情遺棄,更在這男人的妻子上門一番揶揄之下,終於羞憤自殺。最妙的是,劇情設計這女子原是倉石鑑證官一名女下屬的昔日好姊妹,死前曾約這好姊妹見一次面,而因面子問題,死者在言談中竭力裝出幸福模樣,一直隱瞞自己潦倒實況,以至後者一度向之出言不遜(因這位女下屬至此還是一名“剩女”)。怎知翌日死者便在家中燒炭自殺,這樣便導致了女下屬深心內疚,一度認為是自己的冷漠言詞直接造成死者自殺主因。而倉石鑑證官為了照顧下屬感受,居然明知案件屬自殺,而仍然甘冒破壞自己從未錯誤判斷案件之譽,向調查人員堅稱死者是遭他殺!那就讓整個戲,都充斥了豐富的感情細節:先是這痴情女子的可悲可敬的一份痴情,然後是這位女下屬對她的一份多年來的誤解與忽略,再而是這男主角的倉石鑑證官對女下屬的一份體諒與體貼。

  豐富的人物情感細節描寫,再配合適量的科學理性推理,這就是此劇最令筆者迷醉的地方。據知此劇是根據日本小說家橫山秀夫小說改編,這個名字,筆者從此一定會好好記住。日劇,奸爸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