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使人廣博,寫作使人細膩--李怡

我最喜愛的武俠作者

  • 馬伯庸
  • 喬靖夫
  • 梁羽生
  • 古龍

2013年6月19日 星期三

肥皂劇套餐


  曾經開玩笑試列出過本地肥皂劇公式對白,不妨再試列出肥皂劇兩大用得濫得不能再濫(特別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公式橋段。

  一、出身草根的主角母親,當年原來曾與某上流富商名人有染,所以主角原來本有著富二代的身份:當然這裏可分出Plan ABA就是主角甚為憎恨生父,又極有骨氣,雖明知一旦認回父親,便可從此脫貧享盡榮華富貴,卻堅拒誘惑認回生父;B卻是主角一心報復,或要“攞番應得o既野”,所以借此機會躋身豪門,要侵吞掉父親控制下那龐大的商業王國……(可簡稱為“身世橋”)

  二、心術不正的主角,千方百計,不擇手段要向上爬出人頭地,為此不惜出賣感情,欺騙感情,故意向富家公子、小姐接近,展開追求,目的只是侵吞對方家族生意及財富控制權,等到目的達到之後,才露出真面目,再一個又一個地把對方家族中阻礙自己的人清除,最後甚至連已成丈夫或妻子的另一半都逼死才作罷。這橋段其實跟上一條有同有不同,所分別者只是欠了一個身世的元素罷了。

  加上其他如男女鬥氣冤家鬥出感情、小子成長奮鬥創業、兄弟或姊妹身世命運逆轉對換,變成一貧一富,一好一壞等等次要情節橋段,湊湊合合,很多時便足以構成一部易受普羅觀眾歡迎的幾十集大戲矣。

  近日在“歲月留聲”重播的“情陷夜中環”簡直可說集合了以上各大小橋段之大成,因此雖然本劇已是拍攝推出於廿一世紀,乍看起來竟像是來自上世紀的產品,真可說是時光倒流再倒流,可讓觀眾有雙重懷舊樂趣。這也難怪,本劇製作人兼編劇之一的,正是近年最愛“吃老本”,也每下愈況的王晶。其實細看此劇,還可發現不少沿襲自當年“縱橫四海”的"成功"影子呢。最明顯者,是不論“情陷夜中環”還是“縱橫四海”都將上列的兩條偉大主橋循環再用,且用得不厭其煩,其大膽厚顏得簡直不能不叫人佩服。要是尋常編劇佬,在今日這時世,還敢向投資老板賣出這種橋段,相信不被人挖苦奚落至體無完膚不可。然而,誰叫那是王晶大哥?

  偏偏諷刺的是,印象中這兩部劇集當年在亞視卻似乎都創下了一定的收視成績(也至少起碼引起觀眾談論過一陣子)──也許原因之一,只是當年的亞視實在已弱得不能再弱?想當年,“縱橫四海”熱播之時,筆者早就對此劇覺得有點反胃,而且對它能得到這樣的“回響”非常不解與不忿。若要歸咎為單純明星效應,亦殊不可解,只因參予本劇演出的,除了陶大宇、葉德嫻等較有號召力演員之外,基本也並無太有份量的演員。難怪“老表你好o野”一劇的編審仁兄曾公開表示,在本地的電視劇市場,根本就容不下太大的創意空間(大意)。

而“情陷夜中環”的情節之例牌陳腐,可說比諸“縱橫四海”也完全不遑多讓。美其名曰以揭露保險業界黑幕為號召,但實則除了走回傳統肥皂劇公式套路之中,似乎亦一無看頭(這與近年頗多無線劇集情況相似,不管把主角背景設成是哪一特別的專業行業,但骨子裏仍然不脫那傳統老套公式)。首先是,葉璇飾的女主角原為大保險公司集團主席謝賢私生女,光是這個陳設已叫人倒胃十足;其次,再加一個黃浩然飾演的“奸仔”不擇手段借著谷祖琳所飾的“太子女”與自己的關係不斷向上爬,最後甚至起壞心要把謝賢也除掉……簡直已陳腐到了讓人難以置信的地步。“成件事”似乎都變成了一個我說過的茶餐廳套餐定食,可說完全沒有半點驚喜,顧客的唯一選擇只能是吃與不吃。

  以往,曾經有位業內前輩告誡過我,一切藝術創作過程中“大橋”無須創新,因已根本無法創新,創新只須存在細節當中,並言及所謂“失諸毫釐,謬以千里”的道理。唯如果在創作過程中,連創作者自己也不能先感到感動、興奮的話,敢問出來的作品又將有何感染力量和價值可言?固然,坊間也實在不乏很多僅能滿足創作人自己的感動興奮,卻讓普羅大眾倒胃和抗拒的例子,最近和最典型的例子莫如名編劇周旭明繼“天與地”之後主編的另一劇集“心戰”,此劇每一集中,觀眾只見到每位角色都不免在鏡頭前喋喋不休,大講一些在普羅觀眾看來十分造作而費解的冗長對白,尤其主角之一鄭少秋那股總如溫吞水般的演繹對白風格,更不時會讓人有種厭煩之感,而且全劇完全集中於角色心理狀態的細緻鋪排,劇情進展極緩,可說完全違反了觀眾的觀劇習慣邏輯。新意算是做到了,但如果同期有“縱橫四海”這類劇集可供替代選擇的話,會否流失大量觀眾大概將成一大疑問。

  也許一切創作,第一階段要問的問題,只是有與無?其次才能再問好與壞?也就是,先要問有橋無橋?連基本的橋也沒有,還談什麼創作?然而,在有了基本創作技巧,熟習了基本創作技巧之後,創作者很多時就易於只淪為純粹的工匠。唯創作的世界永遠天馬行空,充滿太多神秘元素。能在創作中既能充份滿足自我,又能滿足受眾者,就足稱為最具“天才”,與最“幸運”的大師矣。

  “情陷夜中環”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部陳腔濫調的肥皂劇,無論如何都與經典夠不上邊。可笑亞視在一個名為“經典導賞”節目環節中,只因其劇名有“中環”二字,就請來一些專家學者,不斷為中環的發展興衰來上番解說,真可謂有點“九唔搭八”。

  附帶一提,近期“歲月留聲”播出的“鱷魚淚”,個人認為劇情拖沓鬆散,同樣屬肥皂劇,可觀性似遠不如“變色龍”。

2013年6月16日 星期日

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相信毋庸多推介,這部小說近來早已紅遍網絡,亦乘勢被發行推出了全文的實體書。一向最愛讀這種奇幻作品的筆者至今只讀了上半部,感覺果然是十分震撼驚喜,實在已不知有多久沒被一部小說吸引得這樣“手不釋卷”,欲罷不能地一直追看下去了。作者Mr. Pizza的說故事能力端的令人拜服──只希望下半部千萬不要成為“蛇尾”。

  這部小說的故事架構、意念和前設佈置,都頗令我聯想起一部美劇“LOST”(迷)(雖然此劇始終沒有看完),和另一部由喬靖夫先生所寫的小說“香港關機”,當然不得不提的還有這類作品的經典開山之作“衛斯理”系列。但若純以小說比小說,則這部作品似乎寫得遠比“香港關機”更為吸引,更為奇幻,而其情節撲朔迷離之處,則比“衛斯理”系列亦不遑多讓。另一方面,其文字敘事功力技巧雖反遜於喬靖夫,卻又實在比前輩作家倪匡來得優勝、暢達。

  想當年看“衛斯理”系列小說,也曾經有過這種欲罷不能的追看經驗。平心而論,“衛斯理”系列頗多作品,都不免有種虎頭蛇尾,和難以自圓其說的瑕疵,但饒是如此,卻勝在仍能一部一部地不斷勾起讀者的好奇心理,樂於受其“迷惑”之中。至於有人一向對“衛斯理”作品的一種詬病是:總把最後一切離奇靈異事件的解釋,都簡單地歸結為外星人作怪了事(只不知”那夜凌晨”的最終結局和對一切神秘事件最終解釋,是否同樣歸結於外星人的作怪?)。我認為,這也未免是對作者的一種過份批評苛責了,主要理由是:一、這似乎無損於讀小說的樂趣,而且,一旦看多了衛斯理小說的讀者,大概只要拿起新一冊未看過的作品,必然早已會有了一種慣性的心理預期:今次講的必然又是外星人故事了吧!不過話雖如此,正如最簡單的鬼故事、愛情故事,也可有多種不同的鋪排方式技巧,此所以,也正如編劇其中一種傳統理論所示:觀眾(讀者)所最在乎的,往往只在過程,而不在結果。

  關於“那夜”一書,不得不提的是,作者在角色對白中引用了完全廣東話的處理方式,甚至適度加入了十分傳神的廣東粗口──這情況不免又令人聯想起“低俗喜劇”一片。只因作者所企圖營造出的,是一種最能貼近香港生活真實的擬真感覺──這從書名已可想見端倪──而粗口既然正是最能貼近我們日常草根生活中的“語言”,此所以把粗口寫進書中,似乎不見得是一種過份的賣弄。記得當年彭浩翔的“全職殺手”一書,就曾破格地引入大量粗口和廣東對白(可能並非創此先河,但引起受廣泛注目程度相信不可磨滅小覷)。固然,無論在“全職殺手”還是“那夜凌晨”兩部作品之中,若是刪掉了一切粗口,仍將不失其可讀性和震撼性,但若作為一種吸引普羅讀者的小噱頭,在今日這個已日呈開放的社會當中,看來多少已是無可厚非,甚且是無傷大雅的一件事。不過當然,大家都該知道,以本地目前政策,在處理文字媒介和影象媒介的衡量尺度上,始終是有所不同側重的。

  無論如何,“那夜凌晨”一作在本地網絡文壇上,容或只是一個異數,然而筆者實在天真而主觀地希望,這將會為本地網絡文學創作起到一點推動激勵作用,從而能推動激勵出更加多元化,有影響力的作品出來,不讓發展已蓬勃得一日千里,大放異彩的內地網絡文壇盛況所專美。

2013年6月15日 星期六

敢問港片路在何方


  曾經聽過一位在業內已呈半退休狀態的前輩提出過,他認為現在內地大部份的新一代年輕觀眾,似乎早已摒棄了傳統的港產商業電影,因為以他們日漸提升的口味要求,早已覺得港片都拍得太胡鬧低俗、太言之無物(推想其所指涉的應主要為喜劇片種)──這也許正可為數月前,有位來自內地的藝評人撰文批判“低俗喜劇”一片所引出的風波事件提供了某種註腳。

  個人認為,這種看法其實只說明了現象的一面而已。無疑,不論過往還是今天,港片的確存在不少這樣爛的喜劇片──“低俗喜劇”是否低俗,雖則見仁見智,但說到底我不認為是一部爛片,比之更爛的,還所在多有。因為喜劇片往往是最易流於胡鬧低俗的,所以以下只想專門就此一抒己見。

  執筆前,先後看了好幾部在內地十分熱賣的喜劇片,如“人在冏途”、“人在冏途之泰冏”、“北京遇上西雅圖”、“101次求婚”(此二片雖為愛情片,也有若干喜劇元素,亦在電視上偶然看了一部大概是中港合作,卻由本地導演谷德昭負責導演創作的“神奇俠侶”。

  還是先說說“神奇俠侶”這部舊作吧。它似乎頗能代表了港產(創作)的一貫喜劇爛片的典型──早幾年這類水準的作品可說十分之多,較有代表性,又尚記得的,例如有“老鼠愛上貓”、“河東獅吼”、“花好月圓”等等,他如王晶、劉鎮偉、谷德昭、馬偉豪、馬楚成等人拍過的作品,更不要說曾志偉、黃百鳴所拍的系列賀歲喜劇電影。而這類電影如果屬古裝片的話(其實過往大部份合拍片都為古裝片、民初片,理由很簡單易見,如拍攝一部以香港作背景的時裝片,內地觀眾不易產生共鳴──本地電影製作人,所以有“回歸本土口味”的提倡,其實大半也是出於無奈罷了──但若本地製作人拍一部以內地作背景的時裝片,則無疑又很難做到所謂“接地氣”也),一個很常見而不假思索的套路便是:總喜歡拿現代事物硬套入古代世界中,企圖藉此產生一種荒謬爆笑效果。而第二式套路,便是,將別人經典電影作諧謔MAD化,殊不知這兩招初試也許還靈,一旦用濫了便未免予人有點黔驢技窮之感矣。在“神奇俠侶”片中,以上兩種套路都可見到。最明顯如本片的故事概念,誰都不難看得出,是來自迪士尼的“超人特工隊”,然而倘若“抄”得其所,也還不是問題,偏偏製作人卻把主題和情節都演化得不倫不類,如在片中硬是加插一段胡胡鬧鬧的武林大會,亂搞一通,簡直就是最大敗筆。難怪這類片豈止內地觀眾逐漸離棄,相信就連本地觀眾也早就看不下去了。

  本片製作人的思路,顯然是企圖利用兩位男女主角:古天樂和吳君如的香港明星號召力,撐起整個大局──有趣的是,今日在中港二地,已聲價十倍的文章,在當年此片中居然也有份擔演配角角色。然而出來的效果,顯然不大理想。事實上,以內地逐漸建立起的明星制度,所湧現的明星之越多,及人氣之越盛,今日本地製作人若仍抱持這種純粹倚仗香港明星作號召的思維,顯然已有點過時落伍。即巨星如成龍、劉德華、梁朝偉、周潤發等人所拍的電影,如缺乏製作及劇本上的相應成功配合,想隨便攻下票房,大賺一筆,在今日只怕也並非一件必然易事。相反,近年頗多中港合拍片,似乎倒有點要反過來借助於內地明星演員號召力之勢,這還不是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據此悲觀估計,假如本地演藝圈仍持續這樣青黃不接下去的話,相信不出十年,只怕就連香港電影,也將變成內地演員的天下了。

  在今日,好劇本固然不易求,基本上,就連一個中規中矩的劇本已不易求得。試舉例如“人在冏途”、“北京遇上西雅圖”等片,劇本在有識者眼中看來縱然還有可值得挑剔之處,但至少已十分符合通俗商業片的標準模式,而這顯然已反映出內地新生代電影製作人在這些年來所不斷吸收、浸淫學習的努力成果。當然,其實這類劇本,過往本地很多優秀編劇不是寫不出來,歸根究柢,只在他們的視野很多時衝不出香港,所以接通不了內地的“地氣”罷了。近年港產喜劇片似乎已趨向末落,除了一年一度的“柴娃娃”賀歲片,看來早已乏人問津,本地製作人實在有必要好好反省一下了。

  究竟是港片融入內地,還是內地片融入香港,似乎已不是重要的問題。對本地製作人顯得尤為急切和重要的是,得盡快在整體創作觀念上趕上時代潮流,而不僅僅是停留於對白和細節力求貼近時代脈搏的表面經營之上。

2013年6月12日 星期三

金庸和梁羽生的經典情書


  有很多年沒有看“神鵰”了,那是個人翻看次數最少的一部金庸著作,原因之一大概是總覺其情節相比於其他作品來說,略嫌平淡了一點(雖然相信很多讀者,包括少年時的筆者,都曾幻想陶醉過自己是書中主角楊過,既英俊瀟洒,武功高強,又有一個那麼又美貌又純潔又溫柔又痴情又楚楚可憐的小龍女作伴)。當然,眾所周知,“神鵰”在云云金庸作品中一向具有一個很特殊的地位,它是一部通篇都扣緊一個“情”字的“情書”。但說它情節平淡,原因倒並不是因為書中花了較多篇幅在於描寫情愛之上──除了情愛為主之外,它當然實際上也涉及了不少武俠小說的常見橋段──只是因為它看來比起其他金庸作品而言,好像較少了一份最引人入勝的緊張、緊湊的感覺。試舉例如書中寫到楊過長大後離開活死人墓,意外跟陸無雙重遇,先多番戲弄之,及後又千方百計助之躲避李莫愁追殺;以及寫到楊過在跟小龍女在英雄大宴二次分別後,跟金輪國師(舊版為金輪法王)、忽必烈及瀟湘子、尹克西、尼摩星、麻光佐(舊版為馬光佐)一番遇合,似乎就略嫌有點鬆散和拖沓之感。固然明白,作為一部長篇小說,本來是有必要引入眾多的配角角色,和張中有弛的枝節劇情,然看這兩大段寫來,總嫌有點不夠妙趣和奇特。而且以上眾多配角,似乎也跟主要故事脈絡並無太大相關者。由陸無雙,再想到程英、完顏萍、耶律齊、耶律燕、公孫綠蕚等幾個較為主要的配角角色,在設計上到底又有多少必要的功能性可言?

  比較起梁羽生另一部膾炙人口的,同樣以愛情為主線,也差不多創作於同年代(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的武俠名著“白髮魔女傳”,似乎也可見出同樣的“弊病”。這兩部書有頗見相映成趣之妙,如男女主角之情同屬所謂姊弟戀,所不同者是一剛一柔恰好互相逆轉,而戀愛的最大障礙同樣來自世俗之不容:在“神鵰”中,楊過、小龍女是師徒關係,在當時幾同亂倫;而在“白髮”中,男主角卓一航則是武當名門正派弟子,與身為綠林女盜頭領的女主角玉羅剎身份懸殊。還有一點就是,大家都知道“神鵰”為“射鵰”續篇,而“白髮魔女傳”同樣上承自“萍蹤”系列的“聯劍風雲錄”(玉羅剎和岳鳴珂分別正是“聯劍”男女主角霍天都、凌慕華之徒)。然而,比起“神鵰”,“白髮”篇幅明顯較短,但書中出現配角人物之多,簡直不遑多讓,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由是之故,述及男女主角篇幅還似遠比“神鵰”為少(小說開篇未久,作為“男二號”的角色岳鳴珂,所佔戲份之多甚至竟有凌架於“男一號”的卓一航之上)。

梁羽生這部名著,其實也早讀過不下三數遍,單論情節,似乎更見龐雜,純以個人喜好排行,個人反會將之置在“萍蹤俠影錄”、“雲海玉弓緣”等書之後,而張丹楓和金世遺的性格魅力,我認為都要比起那壓倒男角的玉羅剎要吸引一點。而二書中的情節,也較“白髮”更為豐富和獨特有趣。

不妨試從兩書首幾回開首部份抒發一下淺見:“神鵰”一開首,便講述李莫愁向江南陸家尋仇,從中帶出陸立鼎夫婦、武三通夫婦、程英、陸無雙、武敦儒武修文兄弟等人物,然後再很快地帶出楊過、郭靖夫婦、郭芙、柯鎮惡、歐陽鋒等人,這其中出場人物有新有舊,可說很快呼應出與前傳的關係脈絡。相反,“白髮”一開篇,佈局有點跟“萍蹤”相像:在前者中,是描述卓一航祖父致仕回鄉,受武當弟子耿紹南護送途中,遇上一來歷不明少年王照希,大家結伴同行之後,引出幾路強盜覬覦王身上奇寶,然後再帶出玉羅剎突然現身,以絕技將群盜驚退壓服,原來王照希原為陝北綠林首領王嘉胤之子,此行乃奉命向玉致送奇寶以求結盟示好,而玉一向痛恨貪官污吏,及欺世盜名名門弟子,竟不由分說就把耿紹南、卓仲廉一行強請上山,既劫去卓行囊存銀,以還之於民,又復將耿等武當弟子大大折辱一番……這跟“萍蹤”楔子結束後的開篇一段頗為類似:述鏢師方某,生平自高自大,不知天外有天,哪知押鏢途中卻遇上深藏不露的少年孟璣,竟誤把對方當作文弱書生,與之結伴同行,殊不知對方身份原為盜黨,竟出手會同盜伙將鏢銀劫走,方某心灰意冷之下,卻遇另一神秘少年故意留下提示,囑之往深山幽谷,喬裝自殺,以引得已成“散花女俠”的雲蕾出手相助。雖然兩篇開首,有同有不同,唯同樣很有傳統章回小說的曲折傳奇味道,都寫得懸念迭生,柳暗花明。不過依個人看法,我還是喜歡後者多一點。

比較起來,似乎“神鵰”的開局倒顯得較為平鋪直敘:只是開宗明義講述一件復仇事件。李莫愁在陸家牆上留下九個血手印,頗令人聯想起“笑傲江湖”中,余滄海在林家福威鏢局留下“出門十步者死” 的橋段。然金翁明顯志在人物角色上的著意經營,和整部書主題上的隱晦寄托:以李莫愁、武三通兩人性格之痴,以及為情所誤的遭遇,毫不費力就點出情愛的主題。尋仇、押鏢,同為武俠小說例牌橋段,單以情節變化而論,梁羽生在小說開篇似乎便開展得比較引人入勝一點。

然而,等到兩書分別進入主要篇幅,也就是所謂“起承轉合”中的“承”那部份(我一向認為,小說中的這一部份是最難寫好的),似乎便有點高下立見了。從這部份開始,“神鵰”的情節漸漸就開始一步步吸引讀者追看下去,反之梁羽生的“白髮”卻開始變得平平無奇,而且大量配角人物(包括歷史人物如魏忠賢、熊廷弼、楊璉、明光宗、明熹宗、福王朱常洵、鄭貴妃、客氏夫人等等)不斷穿插登場,有點讓人看得眼花撩亂,劇情又故意牽扯上明朝歷史上的梃擊、紅丸兩大奇案秘辛,本來也是無可厚非,問題只是,一一寫得有如走馬看花,讓不太熟悉歷史的讀者未免看得有點一頭霧水。愚見認為,梁羽生如果肯稍稍放下點歷史包袱,多多深入一點去寫故事中的江湖恩怨,效果可能更好,在這方面看來,金庸似乎就把分寸拿捏得較好,其小說亦大部份涉及歷史素材,然而從不會喧賓奪主,讓它過度干擾了小說趣味,像“神鵰”一書,就直寫到楊過遇上忽必烈、郭靖夫婦助守襄陽,才將歷史素材引入書中。

  適逢近日電視上正又在重播張國榮、林青霞主演,于仁泰導演、監製的舊作“白髮魔女”二集(後一集掛名導演為胡大為),情況有如在看徐克的“七劍”,差不多已把原著改得體無完膚,更不要說第二集的故事可說全屬無中生有,與原著已全不相涉。這裏光說第一集,除了保留原角色名字,保留男女主角愛情關係,及保留相關的歷史背景之外,基本上已屬於一次全新創作(如加插了魔教,和一個魔教陰陽連體人的反派角色)。不過影片結束時慣性打出的“本片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等字句就未免太也失實與荒謬了,既然明顯是取材自梁羽生同名小說,試問又何來“純屬虛構”之有?神來之筆,倒是找來以演東方不敗再度紅極影壇的林青霞來演繹白髮魔女,而片中所見,白髮魔女能以長得驚人的白髮作武器殺人的場面,竟不免讓觀眾有點在看“貞子”的感覺。

  容我大膽說句,這次細看金庸與梁羽生兩位大師的兩部經典作品,不難找出其中頗多細節上的瑕疵與沙石,可以想見創作一部長篇小說之不易為。當然,其中值得我們後輩借鏡學習的地方,亦有甚多。

2013年6月7日 星期五

恨國論


  因為專制腐敗的萬惡共產黨騎劫了“國家”,所以我們必須恨它,也連帶恨國,甚且就連國家的存在意義也要一併抹煞。幾千年中國歷史,除共產政權外,也存在過不少曾經專制腐敗,也曾經壟斷、騎劫、剽竊過“國家”的政權(甚至是無一例外),則我們大概也應由唐虞夏商周、秦漢晉隋唐、宋元明清數下來都一併恨之切骨了──而如此一來,則是等同承認才子的“小農DNA論”,承認中國這樣一個低等民族根本毫無任何存在價值,早該滅亡了?然而,我們可又曾認真想過,恨的真正意義到底是什麼?

  以現今人道為立場,一個人即使多麼十惡不赧,又即使到底不肯悔改,我們只要讓他受到應有懲罰制裁,停止繼續作惡,不到非不得已,大抵亦不必恨之恨到非要致其死命不可。這決不是迂腐,而是中西文化都有著同樣深厚傳承的一種仁愛思想。而前提也並不是無限的寬恕,有如柴玲近日在外國以基督教精神所發表的寬恕六四屠城元凶的言論。

  我們現在身處的社會,實在是一個充斥著恨遠多於愛的社會,盡管大家口裏天天都在把“愛”字掛在口邊。很多時,我們甚至早已習慣了放大一切恨的力量,只因為恨往往比愛來得容易,也來得遠為強烈、直接、簡單。

  中國的傳統文化,自經史子集、古典詩詞、戲曲小說,無不一直都在向我們傳達灌輸著一種愛國多於忠君的思想。盡管現在很多人大概已一概將之視為不合時宜的糟粕,然而如若捫心自問,我們即使已徹底厭棄了這些文化傳統,難道又真的有必要去這樣痛恨我們自己的國家麼?有天如果真把國家消滅了,我們這些生具東亞血統的人民難道真能成為那麼自豪地立足於世的“世界公民”麼?

本地的恨國者主張一切非中國化,很好。有才能、有本事的,自然大可選擇移民入籍,真正脫離中國國籍行列,然而相信大部份的人,只能無奈選擇留在香港,繼續置身尷尬處境,抓住基本法當年賦予的自治權這個空子,而企圖左右逢源,自我陶醉一番,似乎大家都渾忘了,即使今天那一點點微末的自治權,何嘗不也是國家當初所賦予的?如果真要跟“國家”如此劃清界線,為何又要承認當日鄧小平未經人民授權,而私下為我們香港人所定下的前途命運?又,如真要那麼徹底跟國家劃清界線,何妨先把自己的中國名字給改了?又或將自己與一切傳統中國文化徹底隔絕開來?甚至今後連中文也大可不屑再用了。

有人或會認為,真正的民主,也許便正正是一個容忍分裂化的過程。但既然如此,所謂的“地球村”概念,何嘗不也永遠是個空想?莫忘記,人類之有不同國家、民族的形成,豈非本來也源於人類從集體中傾向互相分裂化的一種現象?

  也許有人仍會堅持一個觀點:分裂從來都不是一件壞事。既然如此,那就何妨讓香港的本土派中再分裂成一個個的“中環派”、“灣仔派”、“北角派”、“尖沙咀派”、“旺角派”、“屯門派”、“上水派”等等好了。似此無限分割下去,敢問又將伊於胡底?終有一天,人類的一切價值將會完全崩潰,只因為到頭來,一切將會分化成為一個又一個的“個人”。

2013年6月5日 星期三

皇帝不急太監急


  有人提出,香港有不少人那麼熱心地去關注內地民主進程,實在是多管閒事,只因他們認為,內地現時不少同胞(論述中所特別針對者為新一代年輕人)早已跟廿四年前天安門廣場上出現的那批大學生們心態有別,早已有如電影“中國合伙人”中的幾位男主角那樣,只一心熱衷追求在現存體制內所能賺取的最大個人現實利益,安於現狀,根本已不再太關心什麼政治改革之類的空泛理想。既然如此,身為香港人,又何必要“皇帝不急太監急”,吃力不討好地去瞎摻和進去?要爭取什麼民主、政治改革,何妨就交由內地人“貴客自理”好了。

  這種說法,似乎未免失諸武斷和片面,而且其背後所隱隱滲透出的,也正正就是今日本土派一直在大力鼓吹的一股企圖跟內地“劃清界線”的,一脈相承的“切割”意識(由他們提出的所謂“切割”、“自治”、“城邦”什麼的,說穿了我認為也無非就是“獨立”的替代名詞,只因明白“獨立”在香港根本既無市場,亦沒有任何現實前途,才不得不另行巧立名目,搞出這些擾亂視聽的文字把戲而已)。更何況,不論在任何一個時世,任何一個國家、社會,總會有這樣那樣的部份所謂“體制下的既得利益者”們(當然往往尤以在社會中一向佔據資源最多最優越的精英、權貴階層為主),是不歡迎打破現行制度的,又何足為奇?試問我們又怎能只見樹而不見林,據此而漠視社會中亦存在著更多在現體制中因利益被剝削,而心懷不滿,亟欲推翻改革現行體制者的事實?

再者,如果此說成立的話,美國有人權組織、政府部門一直監察著中國人權、民主狀況,年年作出報告公佈,豈非同樣算是多管閒事,皇帝不急太監急了?不過當然,持此論者大概可能也是對此極表贊同者,因他早已認定中國民族DNA根本無藥可救,又何妨袖手旁觀,讓他們就此自生自滅好了。然而只一味在旁說說些“自作孽不可活”的涼薄話,尖酸刻薄,冷嘲熱諷,誰人不會?世事往往不如人意,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凡事抱持堅定悲觀放棄的態度,從來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不過實在並無太大積極意義。

  話說回來,光以彈丸之地的香港而言,曾幾何時,香港不也一直被視為一個最為拜金、崇尚功利而政治冷感的社會?不是也曾有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們,朝夕都在夢想能夠用最短的時間盡快白手興家,發達致富出人頭地?誰又會想到時移世易發展到今天,鐘擺居然從一個極端擺到另一極端,在社會上竟然會掀起一股以這些八九十後為主要新生力量的激進政治運動風潮?而這似乎正是足以反證上述認為“人心已變”的例證。社會上總有相對保守,安於現況的人,同樣亦總會有躁動不安,比較熱衷改革的積極份子,怎能以偏蓋全?至於究是哪一方面的力量會較佔主導,壓倒另一方,如果未經仔細的全面觀察分析,似亦未可輕率一概而論。

  至於說到香港人不要太關心內地事務,井水休犯河水的主張,也是重彈不休的老調了,即如在“保釣”風波中,亦有人持同樣論點,批評港人不要違反基本法精神,干涉內地國防事務,自討沒趣,甚至由此將有挑釁日方,觸發戰爭危機之嫌。難道港人關心國是,企圖維護國家尊嚴主權,竟也有錯?即使有錯,首先應站出來譴責者,也應是港澳辦等國家相關部門的事,何勞越俎代庖?這何嘗不也是多管閒事,皇帝不急太監急?相關部門發言人既沒出來譴責,反是港人自己卻先在拉自己人後腿,自我分化,並借此提倡劃地為牢,閉關自守,獨善其身,對香港以外事務都一概採取漠不關心態度的觀念,又有何益?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反智表現?須知對世間不公不義之事不聞不問,坐視姑息,等同眼看著鄰家失火而無動於中,幸災樂禍,拒絕施救,總有一天,當火燒到自己家門口時才來後悔,也只能算是另一種的“自作孽”了。

2013年6月4日 星期二

TVB茶餐廳


  有人把支聯會之壟斷、騎劫了平反六四話語權喻為TVB之壟斷、騎劫了電視大氣電波,嚴格來說,後面這句話只算說對了一半──難道真的當亞視是“零收視”麼?較正確的說法應該是,TVB已壟斷騎劫了本土劇集的話語權,只因亞視早已自動放棄本土劇集製作多年矣。由此卻引發出個人另一番聯想。

  香港的特色文化是茶餐廳,然而一向以來,茶餐廳賦予一般市民大眾心目中的最大特色印象之一就是:沒有太多選擇。可以說,不論是港九新界哪一家傳統的茶餐廳,若要拿出其餐牌來比較一下的話,很可能根本都只是千篇一律,不會有太大分別:無非都是早、午、茶、晚餐──其中各分ABCDX餐,另加什麼特餐常餐之屬。若要“散叫”,則畢竟也離不開那特定的十幾樣“碟頭飯”(大陸叫份兒飯)、炒粉麵、小菜、燒味、潮州粉麵、多士、三文治、炸雞翼雞腿、奶茶咖啡檸茶可立克柯華田、紅豆冰之類。乍看起來,似乎頗多元化,然而隨著日子有功,一一早已成為讓人頗感厭倦的“定式”。有時,實在不免會感到奇怪懷疑,為何諸多食材,一定要作如此傳統的有限幾款定式配搭,如雲吞、魚蛋之配搭粉麵、小菜之斑腩必配枝竹豆腐、梅菜必配扣肉、鯇魚等等,簡單如炒飯炒粉麵也從來離不開揚州炒飯、福建炒飯、西炒飯、肉絲炒麵、乾炒牛河、星州炒米那幾款傳統樣式?

  若一一細究其由的話,一切大概只可歸結於傳統二字。以上所謂的食材配搭,想當然是經過廚師們根據歷年顧客們的傳統飲食喜好口味而總結出來的成功經驗而形成的。此所以,多年傳襲下來,才成為此一定式。期間,雖然偶有人從中加以有限創出新花樣,唯揚州炒飯畢竟仍是揚州炒飯、乾炒牛河也終究離不開牛肉加河粉的配搭。這情況,也跟影視劇的創作情況相當類近,戲劇元素也千篇一律,始終離不開那幾樣,如何從中玩出有限新意,才是最考功夫學問。

  而在云云電視劇的戲劇元素中,男女愛情、家庭倫理正是兩大最基本而不可或缺元素,好比乾炒牛河中的牛肉與河粉。問題看來只是,TVB歷年的電視劇,都只囿於以往成功經驗,而以同一定式手法來炒,所以炒來炒去,一點也炒不出新意。

  記得在早些時,“老表你好嘢”一劇大受熱捧之後,劇中主創人員在接受傳媒訪問,在回應劇集後段內容被評為老套與不脫傳統TVB模式之時,居然毫不諱言指出作為一部通俗的電視劇,根本就不容許有太大的創意空間(大意)。而這似乎多多少少,很具代表性地反映出了TVB幕後製作群的一貫落伍的創作心態。固然,個人十分明白,以TVB的流水作業生產劇集方式,我們作為觀眾,又怎能企求其作品部部都是精品?

  不過,以個人觀察心得,TVB近年劇集之弊,似乎都集中地表現於其每劇必不可少的男女愛情鋪陳的俗套模式之上。如不論劇集主角是專業人士,或是其他背境,男女主角的愛情故事,例必呈現成一條“由冤家鬥氣鬥出感情”的公式,更不要說,例必是年輕俊男美女。但其實,男女愛情,可以有千百種表現方式,其中更有一種,是有如陳可辛在“中國合伙人”電影中的輕輕帶過的處理方式──而且,又是誰規定但凡通俗電視劇,一定都要以愛情(特別是年輕男女)為主線的?年輕觀眾固然先天性地喜愛愛情情節,然而莫忘記他們早已積累下這許多年觀看浪漫愛情劇的經驗,要想吸引他們追看喜好的話,又怎能不挖空心思,別出心裁?如果不能在這方面推陳出新,獻醜不如藏拙,就不妨另闢蹊徑好了,又何苦非要一定要在這男女愛情題目上大造文章不可?

  難道除了俊男美女,冤家鬥氣的愛情以外,就沒有更多可以吸引觀眾的題材?

中國人一定要愛國?


  才子和鮑偉聰在節目中著力挖苦那些動輒愛以“你是不是中國人”這一問題來逼迫對方表態的人,指這種人在提問之時早已預設下某種價值判斷,又指這根本涉及私隱問題,所以奉勸大家,當被別人問及此問題時,大可笑而不答,不必理會可也。上述所謂的某種價值判斷,說白了無非就是“你若自認中國人,就應該愛國──當然只是符合提問者自設的愛國標準──,否則你就是漢奸賣國賊”等等。

  固然,不愛國與漢奸之間,首先並不應存在對等意義,兩者之間,大可有著相當的灰色位置。所以,以上的提問──如果提問者真要把人逼進牆角的話,其實應進一步問成“你是不是一個愛國的中國人”?不過當然,對於聰明滑頭的人來說,仍可選擇不予作答,甚或先反過來要求對方為“愛國”下一明晰而具體的定義。坊間現時,甚至早在流行一種說法:即使我是中國人,不代表一定要愛(中)國!對,當然對,因為無論你給“愛國”下出一個什麼定義,歸根究柢,愛國與否也只能屬於一種個人道德層次的問題,而且人人心中標準各異(關鍵只在有些人未必心口如一;有些人衡量別人時是一套標準,衡量自己時卻又是另一套標準──如有人總愛聲稱自己崇尚外國事物,只是崇優,另一方面,卻又一再質問那些自命愛國之人為何不光用國貨,為何又要熱衷移民等等,彷彿愛國就不能崇優?邏輯若然成立的話,各位自命愛國的國人豈不都要捨棄一切舶來洋貨,甚至放棄一切由西方傳入的現代科技了?──也有些人慣了刻意以詭論來為自己定出一套與別不同,似是而非的新標準……),而現代人都是夠古惑的,所以當一個人要挖空心思,刻意去找些似是而非的理據為自己辯解的話,都不是什麼難事,此所以,像這種問題,根本就不易得出一個定論。

  愛國絕對應該是出於自發的,故此任何中國人當然絕對有選擇愛不愛國的自由,勉強並沒幸福。如果有人敢因此而鄙視你,向你謾罵攻擊,你自然大可狠狠還以顏色,不過在此同時,也請尊重一下別人選擇去愛國的自由,如此而已。如今天所謂本土派的部份人,甚且更將對中共政權的怨氣,病態地誇張激化到表現出恥於作一個中國人的心態,本也無人有權詬病。問題是,這根本只形同一場語言和概念上的遊戲,因為這些人骨子裏根本怎麼也改變不了自己身上流著中國人血脈的事實,情況也跟拒絕承認自己是一個地球人那麼荒謬。

  正如一個人也絕對有自由摒棄一切世俗加諸身上的道德標準,選擇我行我素,可是,有如俗語所言,一個人總不能又要做妓女,又要貞節牌坊。沒有人有權因此而把閣下罵做漢奸賣國賊的同時,請閣下也不要指望能獲得世俗大多數人的尊敬與尊重,如此而已。也許,這些人之中很多人會自我陶醉,認為這只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罷了,相信總有一天,進步的思維總會認同自己的價值標準。也許是吧,誰知道?然而,道德標準的不斷變化,是否就表示現存道德標準根本沒有遵守下去的價值和必要?如果是這樣的話,從今而後,人人就大可各行其是,胡作非為好了。

  又,既然認同中國人不一定要愛國,進一步推演下去,是否人也不一定要愛人?

2013年6月3日 星期一

廿四年前的這一夜


  廿四年前的今夜,那個黑色的夜晚此刻,北京城曾經屍橫遍地,血流成河。世界上,或許每分每秒,都有人在為著各種不同的莊嚴、正義,又或在別人看起來多麼天真的目的而不斷犧牲,你們雖然只是其中小小一份子,但曾幾何時,在那因你們而變得具備特殊意義的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卻曾經有無數中國同胞老百姓的心靈,跟你們變得是如此地貼近,尤其是你們曾令當年我們這些從來渾渾噩噩,也對國家漠不關心的香港小伙子們,一朝驚醒,生平第一次地親身見證到一個獨裁政權的可怕……感謝你們,雖然你們的勇氣令我們這些暫時每天生活在安逸中的同胞們倍感慚愧,但最令人惋惜的是,其實若非有那麼多錯綜複雜的政治因素在發生影響,你們本來是不必那樣犧牲的。雖然我們至今記不得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但在今後很多年每年這個日子,我相信陸續將有不少中國人默默向你們致以深摯哀悼和尊敬,並默默在心中以你們為傲,銘記住你們所作出的犧牲奉獻,因為我們知道,歷史往往總是由許許多多像你們這些人的鮮血所寫成的……
  
  縱使廿四年的時間,已足夠沖淡很多人的記憶,改變很多人的思想,冷卻很多人的熱血,甚至帶走很多人的生命--在這廿四年間,我先後已失去了一共四位親人,但也多出了太太跟女兒兩位親人,整個世界在這廿四年間,更加是經過了一番翻天覆地,滄海桑田的變化--然而,當年那道留在每個中國人心上的傷疤,相信至今也不曾磨滅。

  可是今日--其實也不始自今日--,早有不少人的意見總認為,每年的燭光晚會形式千篇一律,了無新意創意,來來去去似乎都不脫那麼幾套,來來去去也不過是高唱”血染的風采”、”自由花”這些老套歌曲,高喊一些老套口號,以至對新一代的年輕人來說,已十分生厭。雖然,在某程度上,筆者對此也頗感贊同,畢竟已過了整整廿四年了。然而,不妨又換一個角度看看,搞這個每年一度的燭光悼念晚會,可並不是搞什麼演唱會、狂歡會,而是一個莊嚴意義的場合,舉例如我們每年清明往祭先人墓塚,難道有必要年年都搞出一些什麼新花樣來嗎?畢竟,新意始終有時而盡,勉強要挖空心思,從形式上去搞新意,總難保有一天會有把原來的悼念意義扭曲之虞。更何況,世上真理從來本就都是最老套的。

  也有一說是支聯會領導層今日早已老化,何不乾脆就讓出領導權予新一代,甚至搞個全民直選,重新選出領導層?對這一點,我是同意的。既然現在社會上已充斥著諸多對支聯會不滿的聲音,我甚至贊成支聯會何妨暫作解散,將重擔盡管交下來可也。且不妨拭目以待,看看這”新一代”的支聯會又能搞出個什麼新樣子來?何妨就讓事實去證明一下,這激進的抗共路線是否可通好了,何必再那麼吃力不討好,兩面不是人?也許,支聯會的歷史任務,到了今天,已該完結。未來的世界是屬於年輕人的,老餅們,乘早讓位,不要阻著地球轉了!

  

2013年6月2日 星期日

愛國再起爭論,意義何在?

  關於“愛國”的爭論,業已持續了這麼多年,想不到直至今天,仍然有一番“各自表述”,以至這次竟然再累及支聯會在是年六四晚會前夕提出的“愛國”口號,也備受批評,且又惹出一輪新的風波,甚至引起本土派“杯葛燭光晚會”的呼籲,端的讓人既感惋惜,亦復可嘆。

  是日的“城市論壇”,劉銳紹夫子與支聯會主席李卓人先生開宗明義的一番開場白,我認為已經把一切解釋得夠清楚,也夠有力的了。如坊間有人一直認為,“愛國”一詞早已為中共政權所歪曲利用為政治工具,被中共壟斷了話語權,所以不應再提之說,其理由根本全然站不住腳。正如夫子所言大要:今天中共壟斷了“愛國”話語權,則任何民主陣營就於是不能再提“愛國”二字,那依此邏輯,有天當中共又壟斷了“普選”、“民主”等詞的話語權時,我們是否又不能提這兩個詞語呢?再推演下去的話,有天中共若又壟斷了什麼是“人”的定義話語權,則我們難道就連人也不能認了?這很明顯是一種荒謬而不智的思維。人家要壟斷,要歪曲,要利用,我們難道便要任其為之,任他壟斷、歪曲、利用到底,處處讓人牽著鼻子走的了?如此,則是連自主的思想自由也自動“閹割”,試問還奢談什麼擁護人權、自由?

  在“蘋果新聞網”讀到一篇由時事評論員林忌執筆,題為“勿視本土派為敵人”的文章,我認為多少可反映了那些一貫反對“愛國”者的意見,由於全文並不太長,不妨節錄其中主要部份。首先是:“近日的六四集會的「愛國愛民」爭議,引發應否愛國的激辯,一些愛國者如何俊仁說:「批評者的邏輯混亂,本土派的批評如中共一樣,是『黨國不分』。」支聯會令人太失望,面對批評不是開放接受,卻四出找人攻擊異見者,甚至因為丁子霖拒絕作幫兇,更有常委對這位可憐可敬的天安門母親,出言侮辱。「愛國不愛黨」是一個理想,可是現實就是中共控制了國家的一切,包括由國歌到國旗,於是包括何俊仁在內的民族主義者去保釣,就搬出了中共的五星旗,唱《血染的風采》紀念民運,結果所謂「愛國不愛黨」,事實上的「中國」,就是中共「創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

  這裏指支聯會曾“四出找人攻擊異見者”,但並未提出具體事例,如果指的是文中何俊仁批評“批評者是邏輯混亂”一事,則難道此四字便足以構成所謂“攻擊”?又即使指的是支聯會常委徐漢光先生曾對丁子霖那番批評(原文無緣看到,不敢就內容置喙),但事件發展至今,徐先生據聞已自動請辭,主席李卓人亦曾親自致電對方致以歉意,在態度上總算是認了錯,給了事件一個圓滿交代。相反在事實上,倒是不少在本地號稱激進民主派的人士,總愛動輒向人謾罵與人身攻擊,那才是“四出找人攻擊異見者”所為,卻又從不見有任何反省。是否公道,且請讀者自行判斷。至於說到愛國不愛黨只是一種理想,也未免讓人莫明其妙。既然說是理想,就該努力追求與維護,而不是一遇阻礙,便即劃地自限,而又任由理想被玷污而不作為。


  此外,提到保釣搬出五星旗,個人也覺得並無什麼不妥,因為無論你對現政權如何不滿,它畢竟也是現實存在的,也為世界認受的一個統治著地理上中國的代表政權,即使你從根本上拒絕承認其合法性,那也是一個最無奈的現實,如果認為在宣示釣魚台主權這一時刻,搬出五星旗便是承認共產黨等同整個意義上的中國的話,那麼敢問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什麼別的更好選擇?是否應該搬出一面香港區旗、台灣的青天白日旗,大清黃龍旗,還是什麼才更合適(大概即使豎一面大白旗,上面只寫中國兩個大字也有不妥--因為反愛國者也認為,中國二字已為中共壟斷也)?試問有天日本人假如--只是純粹假設--忽發善心,要將釣島交還中國時候,我們是否應反對他們把它交還給中共政權,而是交給一個空泛的概念化的,純文化意義的"中國"去管理?抑或,乾脆讓它自行獨立算了?再簡單點說,在爭取保釣事件上,因為我們所提出要爭取的,主要是統治權和管理權,所以很自然地,是需要拿出一個跟日本現政權對等的,也具有現政權意義的"中國"來作交涉主體的,不然,日本政府會理你嗎?換言之,那只是手段,是形式,更何況,在這樣一種對外前提下,中國現政權是否合法,是否足以代表中國,已是另一層面的問題,應該先行擱置不論,根本就不該,也不宜在此節骨眼上節外生枝,將問題複雜化,否則在國際上,對外關係上,根本什麼也不會做得成。固然,反對"愛國"者很可能根本就認為,爭取釣魚島回來本就是多餘的,因為他們既然如此痛恨"中國"(因他們認為黨等於國,既痛恨共產黨,自然等如也痛恨中國了)的存在,那就不妨拱手讓予日本好了。

  再談到:“中共多年來劫持國家,藉「愛國」去洗腦,中共根本不需要你愛黨,只要愛國就夠;黨即國家,只要你愛國,那麼餘下的只要你服從權威,又或者搬出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他自然有很多「民間人士」完成餘下的統戰工作,包括稱呼中共為「阿爺」,透過家長式的權威政治,就可以令大多數人臣服於共產黨。多年來,很多民建聯的支持者是如何批評民主派呢?就是「對抗國家、漢奸、勾結外國勢力」;「愛國不愛黨」根本不能說服這些人,而廿多年來泛民得票率不斷跌,早已證明此路不通。這又是一種欠缺實質理據支持的說法,理由如上,既然我們沒理由任由中共政權設限怎樣才算“愛國”,那就更沒理由讓民建聯支持者說什麼便是什麼:對方罵你是漢奸,難道你便真的承認自己是漢奸?現在有那麼多人不能被“愛國”等概念說服,對泛民陣營諸多不滿,我認為歸根究柢,在於很多人已對中共政權,及其統治現況徹底厭惡,憎恨,以至早已激化到一種要跟中共誓不兩立的地步,他們作出抗爭行動的潛在真正目的,根本已是企圖完全推翻現政權,故而根本就與作風較為溫和,傾向所謂“和平演變”的部份泛民人士越走越遠。而這一點,我相信才正是雙方最大和最關鍵的分歧所在,而並不能據此便否定“愛國不愛黨”這提法,以及其背後理念的真正意義,更加不足以由此導出一個提這口號便是愚蠢,不切實際,甚至是已受中共迷惑利用的結論。


  最後:"十年前土共以「沒有國,哪有家」,以保護國家為名,來為23條立法辯護,初期成效甚大;然而愛國根本是後天洗腦的,愛因斯坦曾說:「民族主義是嬰兒病,是人類社會的麻疹。」事實上,他八代祖先都生於德國長於德國,大半生都活在「大德意志」──即德國、奧地利與瑞士,早在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就寫下了這句:「傳承上我是猶太人,公民權我是瑞士人,形容我時,我就是人──沒有任何特殊的國家認同或國籍身份。」反之,為何香港的一般人卻認為,因為血統上是華人,就必須是中國人,就必須愛中國?愛國,絕非與生俱來,更非必須。呼籲徐漢光等曾代表支聯會的人士,不要把反對愛國者,視為敵人。”


  這段言詞,似乎就是對任何民族主義的一種全盤否定,彷彿認為在今日,世人已不再需要什麼國家、民族這種區別觀念了。這種“世界大同”理想,比起“愛國不愛黨”何嘗不是一種更大的理想,甚至是空想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是十分顯淺道理,愛國民族思想,曾被史上某些政治野心家所利用,卻不代表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便是萬惡根源和罪魁禍首。即使說這是“人類社會的痲疹”,有心人和有志之士也更應想方設法去治好它,讓它還原本來面目,而不是乾脆“壯士斷臂”,視之為洪水猛獸,一刀揮去。縱使其中會有一定難度,但正如一個小學生也明白的道理,如果任何事情一遇困難便即放棄,則一個人大概什麼事情也注定是做不成的。

至於讀到文章的標題:“勿視本土派為敵人”,個人未免更添感慨。以激進民主派人士歷來在公開抗爭活動中的情緒化激亢作風,和半點不饒人,四處攻訐樹敵,容不下半點理智討論空間的表現,我認為就算有敵人,也是其所自找的,只因為他們自己先先就已把別人當作了不共戴天的敵人罷了。民主路上,縱使大家理念不同,也盡可各幹各的,各行其是,但決沒必要搞得勢成水火,彷彿真理永遠只握在自己手中,而動輒就把別人通通打作“假民主”、“出賣民主”的千古罪人?

在“獨立媒體”網上讀到程翔先生在“城大民主沙龍六四分享會”中提出“理解但不贊成現時本土派想法”的看法,我認為才是一種比較理智和全面的觀點。

最後,想再說明白一點,如果中共為“愛國”定下了我們所不能接受的標準,而我們卻甘心就此與“愛國”劃清界線,甚至乾脆鄙視,厭棄“愛國”這一詞以及其背後的真義的話,那就等同甘心坐視此詞繼續任由敵人玷污蒙垢,坐視對方繼續指黑為白,指鹿為馬,不妨舉個例子,如此豈不可比作當有人誣陷我們為竊賊時,我們就沉不住氣,索性真的做賊給他們看一樣糊塗?丁子霖批評支聯會提出集會的愛國口號是“愚蠢”,恕我絕不能認同。我認為真正愚蠢的,應是那些自甘被敵人牽著鼻子走,甘願就此將“國家”定義和解釋權通通拱手讓予中共政權的人。

至於說到支聯會是否已“壟斷”了悼念六四的代表地位和話語權(陳梓進在“城市論壇”中的說法),我認為也頗為荒謬。六四那晚,出不出席由支聯會舉辦的維園燭光晚會,人人均有選擇自由,試問何來壟斷之有?大家若不能認同支聯會理念的話,盡可另起爐灶,自行組織一些悼念活動可也,又何必大放這種帶有政治陰謀論色彩的暗示,徒然企圖增加自我分化?莫非這些人認為,支聯會之在香港大部份市民心中,具有今日這種主導性和代表性的地位,全是靠搞一些政治陰謀或不正當手段所篡奪得來?當然,我絕對相信,有部份極左人士確是存有這種想法的,甚至早有種說法,說是有某外國勢力一直在暗中支持它,企圖達到顛覆中國目的,那自是不足為怪。但現在就連自己非左陣營也存有這種潛在想法,那就實在太令人痛心了。嘆一句,中國人果然是帶有這種永不能團結,好於內鬥個你死我活的“DNA”,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