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使人廣博,寫作使人細膩--李怡

我最喜愛的武俠作者

  • 馬伯庸
  • 喬靖夫
  • 梁羽生
  • 古龍

2015年9月5日 星期六

"劍網塵絲"與"幻劍靈旗"



  這是梁羽生先生比較晚期的作品,書名雖分為兩個,但說的其實是同一個故事,二者的關係倒像是上下部,更多於在梁氏作品中常見的姊妹篇的關係。若問為何要硬將同一小說分拆為二,以至讓原先不知就裏的讀者如我,一口氣讀畢上半部"劍網塵絲",方才發現原來故事未完,好幾條情節脈絡根本還沒交代清楚,隱隱有種受騙的感覺?起初推想,這可能真是出自出版商引誘讀者"上鈎"的"策略",稍冷靜再細心一想,頓然略有所悟:這種作風大抵應源自於已故另一名武俠大師古龍也。

  古龍一向也有為作品創作姊妹篇的作風者──當然,在數量上遠不如梁羽生──筆者在此立即想起的一個例子便是"邊城浪子"和"天涯明月刀",還有"金刀情俠"(九月鷹飛)。而另一相同作風,是同樣擅於建構出屬於自己的一個"武俠世界",這主要表現在於:經常在作品中旁引出其他作品中出現過的人物(包括主角配角)、特殊門派、幫會等,以及特殊武功的名稱,甚至有時更會直接讓自己所創作出的主配角人物,在多部作品中輪流走過場。

  不同的卻是,古龍卻實在罕有這種近乎不負責任,硬把同一部小說,分作上下兩部出版,而又分別冠以不同書目的做法。其最慣常做法只是,把作品分作系列短篇形式,最經典如"楚留香傳奇"和"陸小鳳"、"七武器"等,然而不同書目的作品至少卻都可看作一個有獨立性的單元故事,可不像梁羽生這一次,有點近乎魚目混珠的做法。

  而事實上,讀者很容易察覺的一點是,梁羽生在較後期的好幾部作品中,很明顯地是有點開始傾向於仿效、借鏡古龍作品的痕跡。細看"劍網塵絲"與"幻劍靈旗"二書,的確可見出幾點最大的端倪:其一,主要是承襲了古龍那種大玩對白的慣常作風,遺憾的卻是,偏偏學不到古龍的精警精髓,在二書的人物對白中,都顯出過於冗贅,囉唆婆媽兼且乏味的感覺;其二,似乎刻意要把故事搞得撲朔迷離,引人入勝,甚至牽涉及一些推理元素──當然,在古龍作品中,很多此類情節其實已經不起太多推敲,而梁羽生在這方面似乎也不見得表現得比古龍更加高明。最後,也似乎是最敗筆的一點是,居然連出自古龍原創的專以使毒手段稱霸江湖的蜀中唐門門派,甚至連"唐天縱"這個曾經出現過在"陸小鳳"小說中的唐門弟子的角色名字也照搬不誤──有趣的是,書中的主角之一衛天元的外號"飛天神龍"也正跟金庸"射鵰英雄傳""江南七怪"中柯鎮惡的已故亡兄柯辟邪外號完全雷同。

  說了半天,這兩部書的故事究竟是講什麼的?有點遺憾,那不過還只是一個有點老套的武林人物之間的恩怨情仇故事。但唯一稍有新意的,卻全在於人物關係之上。首先是,被譽為武林第一高手,行事卻獨斷獨行,近乎正邪之間的齊燕然,有一子一徒:齊勒銘與衛承綱。兩人各有一段截然不同的慘烈遭遇。齊勒銘與一心原來另有所屬的妻子莊英男錯誤結合,同床異夢,終於釀成一宗家庭婚姻悲劇,結果在生下女兒齊漱玉之後,便即以離異收場,問題卻是,莊英男其後改嫁其痴戀對象大俠楚勁松,而齊勒銘則一度迷上了銀狐穆娟娟,由此即種下上下兩代的諸般情仇孽障。另方面,衛承綱身為反清義士,因避難隱居,與改名換姓的姜雪君之父姜志奇比鄰而居,結成好友,衛承綱之子衛天元因而亦與姜雪君有一段青梅竹馬的戀情,期間又與有"中州大俠"之稱的徐中岳有所交往,可惜徐卻原是人面獸心,沽名釣譽之輩,勾結朝廷鷹犬,出賣朋友,暗中把二人害死,事後又垂涎有揚州第一美人之稱的姜雪君美色,要脅向其逼婚。而偏偏於大婚之日,衛天元卻登門尋仇,鬧出一場大大風波。由於衛天元乃是齊燕然徒孫,以及他曾與各名門正派人物結下宿怨的關係,而且在場的所謂正派人物,均為徐中岳表面上的大俠之名所惑,當然未肯輕信衛天元的一面之詞,故此卻把事件視為衛天元向徐中岳橫刀奪愛的卑鄙行為。但姜雪君卻在衛天元的幫助下逐漸看清了徐的真面目──原來其父姜志奇大有可能也是遭徐所害致死。

  另一方面,楚勁松之子楚天舒卻與姜雪君有著同門之誼,是以當日也曾出席婚禮,目的是與雪君相認,結果亦剛好"趁上了這一蹚渾水",及後因為一場誤會,幾與衛天元結成冤家。適時,齊漱玉亦追蹤衛天元而至──原來在這情竇初開少女內心,一直矇矓地暗戀著衛天元。因自從衛父慘死後,齊燕然就曾將年幼的衛天元接回家中,親授武藝,所以衛天元與齊漱玉也曾一度成兒時玩伴,情同兄妹。

  在編劇行頭之中,向來有兩個術語:硬線和軟線,所指的分別是故事的事件情節發展脈絡,以及人物間的感情發展脈絡。根據個人心得,梁氏似乎一向在後者的設計鋪排方面尤擅勝場──當然,那也並不是表示其在前者表現的功力不及水準。如梁氏的好幾部成名代表作,都頗能及格地在二線之間作出一番十分有機的取捨平衡。但在這二部小說中,作者所著力處似乎便顯得特別傾向於後者。不過,問題是雖然如此,偏偏在作品中的幾段男女感情關係,以個人看來,卻並不見得描述得太過深刻和動人,而且絕不太新鮮──縱使作者似乎是用盡心思,在幾位男女主角間的種種錯綜複雜關係上做文章。

  以下嘗試勾勒出書中幾段最主要的男女愛情關係:(一)齊勒銘與莊英男:一對怨偶,尤其前者對後者更有著一份頗為複雜的,似愛非愛,主要卻是基於男方在自尊上、面子上都自覺過不去的妒忌關係──只因莊英男曾經是齊勒銘髮妻,但卻一直心中另有所屬……(二)齊勒銘與穆娟娟:怎麼說呢,關係有如浪子剛好遇上一個豪放蕩女,可參考古龍"歡樂英雄"中的王動與紅娘子;"多情劍客無情劍"中的阿飛與林仙兒……但在"劍"書結局中,穆娟娟為把齊勒銘留在身邊,卻居然沒來由作出了一個頗愚蠢而又有點近乎"搵戲嚟做"的決定,利用齊漱玉向其父親下毒,廢去他的一身武功,可笑的是,及至"幻"書開首時,當二人遭受武當派圍攻,逼得走投無路之時,才又開始追悔不及……(三)齊漱玉與衛天元:那是最為典型,也較為顯得老套的"兄妹"式,帶有矇矓初戀情懷味道的"錯戀"關係,當然隨著情節發展下去,二人終至各自另有所歡。(四)姜雪君與衛天元:則是較為純粹的因種種錯誤timing與機緣錯失所造就的愛情悲劇。最後不得不提,是上官飛鳳與衛天元:前者似乎是一個太工於心計,而又有點自私自利的女子,看起來絕不討好。至於主角衛天元,以至楚天舒,似亦敗在描塑得毫無性格特色,很難讓讀者留下印象。反倒是齊勒銘這個介乎正邪邊緣的"壞男人"才更見出色。

  此外,在硬線方面,亦設計營造不足,顯得單薄不已。總的而言,兩部書的敗筆似乎可反映出梁氏在創作生命力晚期的日呈衰退的可悲現象--雖云可悲,但往往卻是極難避免的一件事。梁氏的長處似乎主要在於描摹浩瀚的歷史場景,民族情仇以及種種纏綿悱惻的兒女情長,而並不在於這種純以江湖恩怨奇情、詭譎風波為主調的題材風格。以我推想,這亦大可能與作者的性格本質極為相關者,比如古龍,眾所周知,是一個天性浪漫,大情大性而又不愛拘束的酒徒、浪子,故而表現在作品中,自然是擅於隨意揮灑,天馬行空,而梁羽生顯然卻並不屬於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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