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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愛的武俠作者

  • 馬伯庸
  • 喬靖夫
  • 梁羽生
  • 古龍

2013年5月15日 星期三

再讀”射鵰”二


  新修版“射鵰”在第廿四回“密室療傷”末,附有金庸的一大段注釋,主要是回應一位物理學教授對完顏洪烈這一角色提出的問題:“大金國王子完顏洪烈對包惜弱用情深至,不合遊牧民族貴族暴虐粗蠻的性格”、“愛情是一種雙向交流的感情,不能像整流器那樣,只向一個方向流”、“完顏洪烈愛包惜弱太過危險,既划不來,危險系數又太高,不可能發生,簡直是「奇蹟」,還不如去愛一幅美人畫或一座美人雕像”,金庸在文中即提到“這種見解可能有種族歧視的成份,女真族雖初時野蠻暴虐,但其中也必可能有注重情愛之人。女真族到滿清時有位大詞人納蘭性德,他所寫的詞情意纏綿,雖然本人未必真情如此,但他必能用情深至,當無可疑……”又舉出好幾部西方文學巨著如“奧德賽”、“伊利亞特”等為證,指出“此種因愛而結成「連理枝」的想像或傳說,中外俱有,不因文化之先進落後而有差別。所有未開化民族皆殘暴粗鄙,而任何野蠻民族皆有美麗深情的愛情故事”、“在常人生活中,根據統計,大概極大多數的愛情是雙向交流的,不過統計得來的正常生活不是文學的題材。世上文學評論家公認古往今來四位最偉大的文學家是:荷馬、莎士比亞、歌德、但丁。這四位大文豪所寫的愛情,卻偏偏都是單程路的,並非雙向交流……”

金庸在最後一段結語中,還提出完顏亮(虛構人物完顏洪烈先輩)作為例證。指“他的文化傳統並不弱於中原的讀書人。完顏亮荒淫無恥沒問題,但他的詩詞作得也甚佳……豈非用情深至?令人低迴?而且荒淫無恥與文化修養並無多大關係,隋煬帝夠荒淫無恥了,而他的詩也的確作得極好。南唐李後主、唐玄宗文化修養該算極高了,他們的愛情生活也未必合於現代化科學家的理想。”

愚見大膽認為,這段結語,可算是有點“文不對題”。因為整個問題的關鍵前提應是:一個荒淫無恥的人是否一定不能用情深至?而一個具有深厚文化修養,能寫出一些纏綿悱惻詩詞作品的人又是否一定代表其人真能用情深至?而我認為,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絕不一定是肯定的。理由是,人性從來都是複雜而充滿所謂“正反合”的矛盾的,輕率以詩文論人、閱人,有時往往可得出相反結論,所以不一定能作一個準,正如毛澤東,豈非也寫得一手好的中國古典詩詞,文化修養極高──雖然他並不以寫出一些纏綿悱惻的作品聞名於世,但我想憑其文化修養功力,倘要寫出這種成功作品來應是沒有問題的?

我認為關於完顏洪烈在書中表現出的“用情深至”,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應是:一個人對於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往往越會深摯懷念,而包惜弱雖然已嫁他為妃,但書中所見,一顆心可是從來未曾繫在他身上,所以他才會在包惜弱為楊鐵心殉情後,一再落落寡歡,深以為憾。可以說,這片所謂的“深情”,可能只源於一份“得不到的遺憾”。假設包惜弱在成為他的太子妃後,真的忘卻前夫,跟他曾經兩情相悅,完全接納了他,也許在他心中,也就不會對她如此用情深至了,更遑論所謂的文化修養,跟人在真實生活中會否真的“用情深至”,根本就不存在一種必然關係。簡單說,一個人大可有如精神分裂,一邊荒淫無恥,一邊卻寫出一篇又一篇纏綿悱惻的文學作品來,那也並非什麼完全沒可能的事。理由一如上述,人性往往是可有很多不同層面的。也正如很多世上的偽君子,可以表面滿口仁義道德,骨子裏卻滿肚“男盜女娼”一樣,金庸所舉的完顏亮、隋煬帝所寫詩詞便是明證。更何況,完顏洪烈雖身為歷史上以荒淫見稱的完顏亮後人,不一定便會遺傳了他的“荒淫”性格,也不見得一些別的後天因素不會對他發生影響。

  此外,若從小說、戲劇的理論出發,創造人物很多時實在也不必、不宜一成不變,如郭靖未可寫得一笨到底,否則哪能練得成”九陰真經”?黃蓉、黃藥師也未可聰明到底,總也有”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時候,如此反而更能顯得貼近真實,亦令故事更加搖曳多姿。

走筆至此,想起很多武俠小說與詩詞的關係。認真看起來,金庸小說,在引用古典詩詞的比例上,其實不比梁羽生為少。僅以“射鵰”為例,比較令人深象深刻的,便有宋朝林升的“題臨安郡”:“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以及廣為人所談論的黃蓉以“宋代才女”吟詠的“山坡羊”“元曲”。此外,“神鵰”中,引錄元好問的“摸魚兒”“問世間,情是何物……”及無名氏的“九張機”千古名篇更是毋庸多說,早已深入人心,如筆者自己,便正是由此才認識到元好問其人及其作品的。他如“書劍”中玉如意所唱小曲:“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寒(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却嫌房屋低盖了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忽虑出门没马骑买得高头金鞍马马前马後少跟随招了家人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时)来运转做知县抱怨官少职位卑做过尚书升阁老朝思募(暮)想要登基一朝南面做天子东征西讨打蛮夷四海万国都降服想和神仙下象棋洞宾陪他把棋下吩咐快故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起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升到天上还嫌低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等。

又如“俠客行”中引錄的李白“俠客行”,也讓我認識了這篇氣魄超凡絕頂的名作,一讀不能釋懷。乃至金庸作品以外,古龍作品經常引錄的柳永名詞(楊柳岸曉風殘月)、梁羽生作品引錄的納蘭性德名詞,也曾大大啟發我對古典詩詞的興趣和認識,其巨大啟蒙作用亦不啻於當日的“三國”網上遊戲曾對於青少年熱衷認識三國歷史、人物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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