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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28日 星期二

華山論詞──淺談本地武俠歌詞


  提起本地歷來經典武俠劇的主題曲,在一般人心目中,似乎來來去去也不出那幾首,如“小李飛刀”(此曲當年雖然唱得街知巷聞,唯其中若干用字,頗為拗音不合,如“離別心淒楚”一句,“離別”二字被唱成“利必”之音,就聽得人相當不舒服,為全曲一大瑕疵)、“倚天屠龍記”、“射鵰英雄傳”(包括無線的羅文甄妮合唱版與佳視版──原唱者好像叫林穆)、“楚留香”、“陸小鳳”(一句“情與義,值千金”自從先被周星馳在“食神”拿來戲謔,再經近年某財務公司廣告跟著大加懷舊戲謔一番之後,大概已令這首歌“鹹魚翻生”,連從未聽過原曲的小朋友也懂得琅琅上口)、“天蠶變”、“天龍訣”、“大俠霍元甲”(近來亞視居然又找人把它翻唱出來當作台歌,我猜測最主要原因,可能是看中了詞中原本用來隱喻中國從積弱中復興振作的如“這睡獅漸已醒”好幾句的寓意,堪堪亦可適用於積弱已久的亞視身上吧)等等。

  觀乎這些年武俠劇主題曲歌詞的風格,似乎大致不出兩大類,其一自是氣勢磅礡,力求表現武俠角色豪情氣概,壯懷激烈一路;其二卻恰恰相反,著意於描述男女柔情的浪漫淒婉。雖則武俠小說、武俠劇集主調本來明顯大多屬於前者,而以後者為副,但偏偏有時主創人反而喜愛喧賓奪主,用一首突顯男女主角愛情詩意風味的歌曲來作主題曲,以柔制剛。這在後期,似乎更漸蔚然成風,好像已充份體現了一種“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現象。

  以上這些經典詞作,大多出自幾位名家手筆,而最為人稱道者,自屬已故的黃霑先生無疑。但其實,大膽說句,個人一直認為黃霑的詞作水準頗見參差,如“六脈神劍”的“兩忘煙水裏”、“虛竹傳奇”的“萬水千山縱橫”就寫得很好,二者尤其頗能扣緊金庸原著精神,如前者中甚至直接把金庸在“天龍八部”中的回目詞化入歌詞中:“塞上牛羊空許約”化成了“塞外約枕畔詩”,但有時卻未免寫得過份通俗,而且有點“行貨”,如很多時就愛把許多諸如“恩怨”、“情仇”、“愛恨”、“悲歡”、“哭笑”等最喜用的複合詞堆砌成文了事,而這種情況也不只出現在其所寫的武俠歌詞中,甚至也出現於若干其他的經典名作當中。這裏,不得不提提,由黃霑經手作詞,羅文甄妮合唱的一首“射鵰英雄傳之東邪西毒”和“華山論劍”,居然幾乎通篇都充斥著如“愛你愛我”、“同心同意”、“情痴愛痴”、“世間始終你好”、“無一可比你”、“真愛有如天高,千百樣好”等句,似乎俚俗、直白得稍見肉麻,粗陋得毫無味道。雖則很明白,在那個年代作為通俗流行歌詞,總不能寫得太過文謅謅,或太晦澀難明,但實在也不用俗成這個樣子吧?而事實上,黃霑只要用心起來的話,是有能力寫出如“兩忘煙水裏”那種雅俗共賞的佳作來的。所以唯一的解釋可能只是,他名氣實在太大,也太“搶手”了,忙得只好偶然交些即興的“行貨”出來“交差”算了。

說起來其實當年佳視版的好幾部金庸武俠劇主題曲亦同出自其手筆,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自是那首曾被許冠傑改編成“打雀英雄傳”的“射鵰英雄傳”。只不知是其時電視主題曲風氣如此,還是黃霑似乎尚未摸索出個人的寫詞風格,這一系列詞作,大多亦採用十分白描的手法,甚至多將原著中的主角名字、武功名目等直接套入詞中,如“射鵰”一起首便是“絕招,好武功,十八掌一出力可降龍”,聽起來真有幾分不脫當年鄭錦昌、尹光先生等擅唱的粵語流行曲味!最有趣的是副歌的唸白部份:“一陽指,蛤蟆功,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好郭靖,俏黃蓉,誰人到底是大英雄?”。“神鵰俠侶”中,一起首則是“神鵰俠侶,英名世代垂……”,然後是“楊過,小龍女,到死誓相隨,能死生相許……”,又,“碧血劍”一開首:“拋碧血誓保山河國土,揮寶劍力殲惡匪邪徒”兩句,採用有點像傳統小說回目的對仗式寫法,雖然似已稍見可取,然而不久後面又來了“袁承志,鋤強除暴,金蛇郎君,英雄志氣豪”等俗套,今日看來,始終不免土味十足。

  至於其他在創作量,和創作水準上可與之相比者,大概只有盧國沾先生和鄧偉雄先生二位矣。此二者的創作水準相比起來似乎顯得較為平均和穩定,所以也一向是筆者較為欣賞鍾愛的填詞大家。前者的經典作品,不消說便應數到那首家喻戶曉的“天蠶變”了。“獨自在山坡,高處未算高”,一起句已頗見獨特不凡,匠心別運,捨棄白描,而採用較意象式寫法,及後佳句不勝枚舉,如“雖知此山頭猛虎滿佈,膽小非英雄,決不願停步”、“明月映山崗,倍覺孤高”、“一生稱英雄,永不信命數”、“抹去了眼淚,背上了憤怒”,至“讓我攀險峰,再與天比高”,可謂完完全全寫出了一位武俠高手英雄的孤高絕傲意境心態,而又不落俗套,難怪一直傳誦至今,歷久不衰。“天龍訣”一開首便是“風寒尋雪路,不知崎嶇,蒼松送稀客,衷心讚許”,除了“衷心讚許”四字為了強求押韻而寫得較為別扭之外,寥寥幾句,已很能營造出武俠小說常見的蒼涼浪漫意境,至“天邊有星,伸手要採,那怕極疲累,遠近河嶽,請你記住,江山歸我取”更是氣勢非凡的神來之筆。至於“大俠霍元甲”和“陳真”(大號是中華)等詞作,更加毋庸細說,早已深深植入本地與內地眾多老一輩視迷歌迷的心中。其中如“萬里長城永不倒,千里黃河水滔滔”、“”孩子,這是你的家“、”誰敢進住你的家,孩子趕走他“、”要似你祖先,盡一心為了這國土,把鮮血灑“等句,勝在寫得簡短有力,也具有極強型象化的藝術感染力度。

  此外,盧國沾先生作為當年麗的電視的御用填詞人,滄海遺珠的佳作其實還十分之多,光以武俠劇主題曲曲詞為例,最讓筆者印象難忘的佳句,便有“怒劍鳴”(李龍基主唱):“披星戴月千里走,倚肩每在沉醉後”,“當初破陣雙劍飛,今天有誰碰杯酒,劍起怒鳴為君呼喚,不知君你在聽否”;“劍仙李白”(黃凱芹主唱):“白雲像我一般逸,飄向滿江輕舟裏,詩劍同伴我進萬杯,人生得意在一醉”、“舉劍胡亂投向岸邊,回首詩便成句,我寫世間憂患,如你奈我何,原是亂世俠客,這身是客,煙霞向夢中取”、“綠琴在我指中撥,山裏與君絲竹對,但求行樂常醉樂韻中,琴聲飄進松林去”,簡直寫得詩意盎然,豪興遄飛,又很能切合襯托出劇集主角不羈狂放的大詩人與劍客李白的身份。還有,由羅嘉良主唱的“雲海玉弓緣”:“流浪客,自天外來,瘋癲處,令人驚呆,問有幾人知我,知我暗自感慨,人問我,疾苦何來,孤芳客,貌如乞丐,為了甘遺今世,為了隱埋心中愛,誰能玩世,站在天外,獨自棄身於雲海……”、“無奈我未知未來,只知我為何痴呆”,可說十分形象而概活地描塑出梁羽生這位小說主人公金世遺憤世嫉俗的悲涼心境,且技巧圓熟,用詞新穎獨特,全無陳腔濫調之弊。

  又,還有好幾部今日大概已無人記得的,同出自盧國沾手筆的麗的電視劇主題曲曲詞,個人認為,也寫得相當不俗,如“珠海梟雄”主題曲(杜麗莎主唱):“雲飄飄,若匆匆,投映於靜海中,可見潛龍”、“人生似,賭一局,勝負誰揭盅”、“世間有些梟雄,偽裝一臉怒容,哪知箇中失意,世上吹遍逆風”、“離不開,是非圈,離不開,又不想逼要服從”就寫得非常別出心裁,極具巧思;又如“馬永貞”主題曲“夢裏有夢”(彭健新主唱):“有道平陽辱猛虎,似在牢籠難移動,看鷹犬,卻欺我,任它盡作弄,悲憤滿胸,難道此地已難容,還是風冷更霜雪,襯此衣鶉破千洞”、“你非他,更非我,未知我夢裏有夢”同樣是遣詞用字不落俗套之餘,又能精簡地貼近故事主人公悲憤鬱悶的心境,“俠盜風流”(陳秀雯主唱):“浪跡半生,千金散盡,仍舊好風光”、“問君記否,輕舟去後,誰為你常盼望”、“正揚帆,風正吹,飄然走遠方,醉中看,風雨暴,何妨又把刀劍闖”、“時光去匆匆頭髮枯黃,心中有一絲寄望,花開要嬌艷,杯酒香撲鼻,何妨尋樂醉臥山崗”,我認為,此闋曲詞,就似乎寫得比黃霑的“楚留香”:“湖海洗我胸襟,河山飄我影蹤,雲彩揮去卻不去,贏得一身清風”、“來得安去也寫意,人生休說苦痛”、“就讓浮名,輕拋劍外,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等空泛詞句更為具體和型象化。

  說到鄧偉雄先生,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有“佛山贊先生”(李龍基主唱):“應拋開今生掛牽,漫天風雨在眼前,任它鮮血染衣衫,辛酸苦痛亦安然”、“一生中悲歡我自知,剩得恩怨纏綿,但得碧血不空濺,辛酸苦痛亦安然”,端的堪稱豪情萬千,英雄之氣躍然而出,而又通順和易於上口。又有“英雄出少年”(關正傑主唱):“毋負今朝少年時(這個”時“在曲中唱來近似”事“音,算是一個不大的瑕疵,如不強求與下文押韻,大概應可改作”夢“字),去管多少不平事,是與非盡在我心,冒死生存情義”、“無論幾多次成敗(敗字也不押韻,既然如此,上文又何必用一”時“字強求押韻),要闖一番英雄事,歷百險,大步去闖,擲死生留名字”、“悲我願放下,苦我願去嘗,悲歡我自知,山我願去移,火我願闖過,心內志難移”,後一組組句採用賓語倒置的排比句法,頗見心思,雖則不合傳統對仗,卻已充份傳達出企圖所要表達出的一份英雄氣概。

  盧國沾、鄧偉雄先生的詞作,俱是個人心目中,成功寫出了當年傳統武俠劇味道的佳作,可惜時至今日,也如武俠小說與武俠劇的式微情況一樣,此調似亦久已無人再彈矣。我想,如果勉強以黃、盧、鄧三者各比於武俠中的金、梁、古三大家,則擅摹氣勢、詩境,作品每能推陳出新,技巧渾然天成的盧國沾大概堪比金庸,擅長堆砌詞藻,力求商業與通俗的黃霑可比古龍,而文采斐然,用字精準雕琢而四平八穩的鄧偉雄自然便可比作梁羽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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