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使人廣博,寫作使人細膩--李怡

我最喜愛的武俠作者

  • 馬伯庸
  • 喬靖夫
  • 梁羽生
  • 古龍

2013年5月16日 星期四

打書釘


  孟母三遷,一個大家都耳熟能詳的故事。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絕對深信,居住環境對每個人的性格、氣質的養成,多少都有著不可分割的一大關係。而且,不同的居住環境地域,都似乎總有著一種獨特的“地格”,即使小至香港彈丸之地的不同地區,亦何謂不然?像以前聽過一種帶成見的說法,說住於香港島的市民,大致上總好像顯得比住於九龍新界的高尚一些,斯文一些。這種觀念的形成,很可能源於人們一般相信,住在港島區的人口,在社會階層和人均收入比例上,似乎總比住在九龍新界的人口來得高一些,即使純以作為草根集中指標的公共屋邨所佔的比例來說,港島區的公共屋邨數量大概也真的遠少於九龍及新界。這其中一個原因固然是因為港島發展得比較早,而且面積比較細小,經過多年下來,有限的土地資源早已大部份為精英階層所佔用開發,所以能騰出來可建屋邨的空間實在不多(直至現時為止,仍只集中於南區和東區)。

  直到今天,好多傳統勢利觀念仍然認為,名片上印刻的公司地址、工作地點若在中環區,似乎便總顯得有點高人一等的感覺,金鐘則次之,灣仔舊區又稍次之(一直到天后打下,更是每下愈況),更不要說是家居的地址。像筆者以前居於中環近半山區,不少人當聽到我道出家居地址時,總會半真半假,或多或少地向我擺出一副好像頗為艷羨恭維的神色,當然究其實情,筆者家庭環境實在還沒到達居於真正半山的那種階級水平。

  出生於港島,成長於港島,也算是個標準的“港佬”吧,自出生至成長期間,足跡與生活圈子甚至一向少離港島,所以甫離港島,很多時幾乎便會變成一個剛剛出城的“大鄉里”,常常要靠地圖指路,端的慚愧之至。遺憾是,至今尚無法沾染到多少上述的所謂“高尚修養”。

  前文提到金庸小說,由此而引發出關於一家位於中環區的,專門提供小說租售服務的老書店的回憶。那是原址於卑利街(如沒記錯,最初原址大概是伊利近街),後來再遷址到威靈頓街的森記書局。因為求學時期,幾乎所有的金庸小說都是從那裏租回來閱讀的(那時雖然偶然也會流連於公共圖書館,但金庸小說可是搶手貨,不易借得全套)。猶記得那時租一本金庸小說合訂本(即明河社版)一星期的租金是二元五角,按金則是二十大元(而那時每本合訂本的售價,如沒記錯應是二十五元,逾期還書則每逾一天多收五毛費用)。對於我這種閱讀速度較慢的人來說,一星期要看完一冊合訂本,有時還是頗為吃力的一件事呢。等到把金庸所有作品都看完的時候,就陸續租看一些梁羽生小說、古龍小說、倪匡“衛斯理”小說、溫瑞安小說,到後來脫離求學階段了,甚至連李碧華小說、亦舒、張小嫻的愛情小說也照看不誤,名副其實算是一個老主顧了。

時至今日,這家老店仍於威靈頓街繼續經營,記得很多年前曾有報章專題篇幅介紹過這一家由家族經營的老店,由此才得悉老板一家原來姓劉,經營至少已歷兩代,今日的店址大概屬於自己物業,不然,在這門租售小說生意已可說面臨淘汰沒落(可以想像,今日還有多少人有興趣和餘暇去付錢租看小說?),加上隨著中環蘇豪區不斷擴展至此,租金也日益驚人上漲的時勢,縱使書店今日已兼賣各式文具,及維持一直原有的影印和租售小說的生意,相信大概早已難以經營下去。當然,每次足跡偶然經過,對這家老字號總還有一股難言親切感覺,尤其當看到昔日那位“太子爺”,今日仍然親力親為,長駐店中,卻早已日漸年華老去,雙鬢日呈斑白,而自己兀自一事無成,那份唏噓感觸,自亦不在話下。劉老板,別來無恙吧?

這家森記書局,除了中區總店外,尚有一家位於灣仔譚臣道分店,記得很多年前,筆者這半個“書蟲”、書痴,還曾傻傻地為了搜尋一套在中環總店找不到的梁羽生小說,而找到了此店,結果才僥倖找到,那份單純的興奮之情,實在不言而喻。此外,記得在北角(記不得是書局街還是琴行街),和深水埗福榮街,“森記”亦曾先後開設了分店。而在同年代間,也曾經有過一家店名相近,但經營權卻似乎並不相干,只賣書不租書的“森記圖書公司”同在灣仔區與“森記書局”相近地段出現過,一度曾引起過筆者的一番迷茫混淆。又,還記得多年後,筆者為了急切搜購一套“萍蹤俠影錄”而不可得,結果只好出一下策,自“森記書局”把書租去而不歸還,乾脆不要按金而據為己有。

求學時代,在西半山學校附近的般咸道柏道交界附近,又有一家好像名為“山邊社”的小書店,那是筆者趁午飯時段經常“打書釘”所在。很多由台灣桂冠圖書出版的古龍小說都是從那裏接觸的,好幾次還傻得偷偷省下數星期的午飯錢,拿去買書。不過,人在少年,若不著實做上幾件這樣的傻事,大概多少總也有點對不住那些青葱歲月吧。

到了筆者後來出來社會工作,經濟能力稍有增長,已不滿足於租書,而開始購買書籍,也毋需挨餓來省下買書費用,而閱讀口味也不限於流行小說之時,足跡自然就不限於“森記”了。那年代,位於中區域多利皇后街的“三聯書局”,租庇利街的閣樓書局“上海印書館”(曾影響我至深的無名氏著作,如“無名書”、“北極風情畫”、“龍窟”等等大都在此購買──附帶一提,這些無名氏著作,除了最有名的“塔裏的女人”之外,今日似乎早已絕版,十分可惜──此外,幾乎什麼文史哲類、小說類或趣味知識性的書也會買一點),都成為我幾乎每星期必會光顧一次“打書釘”的常到之處。前者現在仍於原址經營,至於後者,大約數月前從街上經過,抬頭所見,好像招牌仍在,該還在經營吧?當然,以規模而言,前者遠比後者為大──後者只有單層,而前者卻足有三四層,而且每種類的書籍,都至少密麻麻地載滿一至兩個比人還要高的立地書架,因此,要搜羅一些較罕見專題書籍,或無目的地“撞撞手神”,自然是最較佳選擇。不過當然,後者所售的書籍,一般售價會較為便宜一至兩成,偶然也可找到一些珍貴的線裝古籍。最令我印象猶深者是,後者似乎也屬家族經營,每到這裝修敝舊,帶點發霉味的書店,常可看到草根味十足,一如其店面風格的老板一家老小,有時甚至就在店中開飯,年中無休(想像他們可能是前鋪後居)。筆者至今也忘不了那中年老板那半秃的頭、親切的態度,和那把響亮而平板的聲線──今天應已退休了,把生意交由下代接手了吧?因為個人“打書釘”有個習慣,從不喜歡與別的顧客擠擠碰碰擠在一起,毫不自在的感覺,因此所選擇的,多是較少人流光顧的書局,而這僻處一隅,平常顧客量總不太多的“上海印書館”便特別受我青睞。有時,站著“打書釘”打得倦了,便掏錢買下幾本心頭好,拿到公園便又能寫意地消磨個大半天。

說到閣樓書屋,那年代在灣仔分域街,還曾存在過一家專賣些冷門文學書的,頗有名的“青文”,大概屬於最早期閣樓書店之一。而好些年後,在中區閣麟街也曾出現過一家以售賣台灣書籍為主,門面裝點得頗有心思,位於閣樓的“紅葉書店”,可惜經營數年即已結業。而隨著內地書籍在本地大行其道,以專賣內地書籍為主的一家“尚書房”亦曾在中區域多利皇后街及旺角、銅鑼灣等地段開設過分店。不妨又為它賣賣廣告,如要搜購一些又平價,又冷門的內地書籍,又不願花時間過關前往“深圳書城”,這兒倒是個不錯選擇,說不定還可找到不少意外收穫,尤其是內地禁書。

說到內地,各大城市的書城之夠多夠大,自然不用多提。當年筆者經常“北上”的日子,偶然也曾光顧過那些在路邊地上鋪開一塊大布,又或放一個木鐵架、一架木頭車,就把書本一本本陳列出來的(這在書業界好像有個名堂叫“豬肉枱”),雜貨攤般的小書攤。當然,那擺賣的多半是翻版假書,卻勝在賣得夠平夠賤(那年代甚至一個幾毫人民幣也有交易,今日水漲船高,除了那些薄薄的,紙質也薄如蟬翼的小書,沒人要的舊書殘書,大概應沒這回事了吧?)。要求不高的話,有時也會尋到一些心頭好。現在雖久無北上,但想這類多以草根民工為銷售對象的小書攤,在較偏僻地區應該還會存在不少,也還有一定的市場吧?

位於中區的,除了以上兩家,還有一家位於德輔道中的“齡記書局”(位於地窖鋪,現今尚存)和地址近上環的“世界書局”(今已不存)。都是老字號,但二者最大不同,是以賣中小學教科書為主,兼賣其他圖書。

除了以上位於中區的書局,灣仔的書局也是個人常常”打書釘”的所在。這其中,最常光顧的,應數位於莊士敦道,曾發行過一批新精裝版梁羽生小說全集的“天地”。“天地”佔地廣袤,藏書豐富,徜徉其中,往往至少可消耗半日時光。另外,位於軒尼詩道的一家專賣舊式線裝書,及兼賣古董、古籍的“三益書店”,和位於灣仔道克街的“陳湘記書局”也是記憶中曾光顧過若干次的老店鋪。後者更兼營小說出版,曾發行過不少港台武俠小說,可說是本地武俠出版界頗具代表性地位的一大老行尊,如司馬翎、臥龍生、我是山人等等武俠小說中耳熟能詳的作家,作品多曾經其發行出版。只由於這些作品包裝較弱,校訂粗疏,加上作家名氣又遠不如金庸、梁羽生等人,一直比較受人所忽視冷待。小時候,曾大量接觸過這些作家名字,所以雖則從未認真看過他們的作品,但數來並不費力:司馬翎、臥龍生以外,還有諸如諸葛青雲、柳殘陽、陳青雲、曹若冰、雲中岳、獨孤紅、秦紅、上官鼎、司馬紫煙、東方玉、東方英、墨餘生、蕭逸、武陵樵子、高庸等等(大都來自台灣)。這些作者都曾創作過大量水準參差的武俠小說,經營近大半世紀,今日仍在報攤可找到的“武俠世界”雜誌上,大概很偶然仍能發現這些名字,但在武俠文化鼎盛輝煌的當年,這些名字縱使及不上金古梁之盛,卻位位都曾是獨當一面,為武俠文化作出不少耕耘灌溉的名家。其中“三益”早已結業,可惜得很,讓老書迷書痴們又少了一個不錯的尋寶去處,唯“陳湘記”灣仔店雖已不存,在旺角西洋菜街仍有分店,也算是本地書店界的其中一個珍貴“集體回憶”吧,不過出版業務,隨著武俠文化的式微,則大概已經終止了。

此外,當然少不了與“三聯”並稱“三大書局”,分店遍佈各區的“商務印書館”和僅開設於油麻地的“中華書局”。前者在中區分店原來一分為二,分別位於德己立街近蘭桂坊,及威靈頓街(一邊賣書,一邊專售文具用品),今已兩皆不存,全為成行成市的食肆取代──似乎反映出一個殘酷悲涼事實:精神食糧的重要性在今日已不得不逐漸退位讓於肉體糧食。

英文圖書方面,於中區環球商場鄰近地窖的“香港圖書”(店名不知有否記錯?),藏書量豐,則是搜購熱門英文書籍好去處,但是否仍在經營,已不得而知。

又,在禮頓道一號TVE原址業權轉手後,曾開設過一個規模比起本地任何書店都遠為龐大,媲美內地各大書城的“新華書城”(筆者僅曾到此作三數之遊,對其規模之壯盛,實在也有點嘆為觀止),惜今日卻仍難逃倒閉結業命運,雖然箇中內情不得而知,畢竟難免讓人一番唏噓,慨嘆像如此一個本應在本地頗具標誌性意義,由內地”新華”書店名牌移植過來的大型書店企業,畢竟也拗不過市場的無情淘汰巨力。時至今天,卻又有台灣財雄勢大的“誠品”企業在銅鑼灣“三越”故址進駐,企圖承其餘緒,在書業界大展拳腳,規模實在也跟昔日的“新華”不遑多讓,所不同是引入了台灣新鮮的經營管理模式,不惜斥資在頂樓附設咖啡店與大型美食廣場。看來是有心借力打力,藉此向顧客營造出一股消費意欲,借其他消費來補貼、帶動賣書生意,然而,以香港長久以來那麼薄弱的讀書風氣,其所收效果與生意前景著實不免令人有點不敢太過樂觀。自然,要推動讀書風氣,又怎能是一朝一夕之事?我們也只好樂觀其成,祝它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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