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使人廣博,寫作使人細膩--李怡

我最喜愛的武俠作者

  • 馬伯庸
  • 喬靖夫
  • 梁羽生
  • 古龍

2010年4月3日 星期六

我與武俠的淵源之二


  那年頭,還沒唸完中學,幾乎已飽讀遍了金庸、古龍的武俠作品了。因為這兩位大師的作品,在圖書館十分搶手,不易借到,我開始光顧租書店。當年位於中區的森記書局,我就是常客。後來,就連梁羽生和衛斯理作品都不放過。由於過份沉迷武俠,學業自然有所荒廢--不記得是哪年將放暑假之時,我曾跟某位資優同學”豪言壯語”是年暑假要把圖書館的所有武俠小說完全讀遍,結果卻引來對方一番不屑已極的冷嘲,令我十分不是味兒。

  七十年代是香港電影方興未艾的黃金年代,除了小說之外,我亦漸漸開始愛上電影。而在香港電影中,動作片和武俠片一直是屹立不倒的其中一大主流,兩大公司卲氏和嘉禾都曾生產了大量這類影片,到七十年代末已呈開到荼靡之態。卻在這時,港產片突然平地冒起一朵奇葩,那就是新浪潮的誕生,一時竟為日漸走進困局的港片平添了一股強盛的生命力,並殺出了一個嶄新局面。而就在這群新浪潮的生力軍之中,竟出現了一位武俠怪才大導演:徐克先生。

  徐克導演早在佳藝電視時代,已憑執導”金刀情俠”而技驚四座,一鳴驚人。而”金刀情俠”我認為正是古龍寫得最成功的作品之一。在此之前,在卲氏公司已出現過一位憑著專拍古龍武俠電影而成名的楚原導演,據云其作品亦深受古龍賞識,被古龍譽為最能拍出其小說神髓的一位導演。然而,囿於卲氏的山寨生產模式,楚原導演作品雖然頗為賣座,畢竟漸漸淪為千篇一律,了無新意的工匠式商品(其中某些作品更明顯受到卲氏商業掛帥主導的作風影響,刻意生硬地加插了一些女性裸露鏡頭,令影片的整體格調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壞)。直到徐克的”金刀情俠”令人眼前一亮,憑藉其豐富熟練,而又變換多姿的嶄新電影語言,以及緊促明快,叫人喘不過氣的電影節奏,向觀眾重新作出了一次示範:原來古龍作品可以以一種這樣新鮮而有活力的拍攝方法展示出來的。我曾經這樣認為,以徐克的導演風格,是最為適合改編拍攝古龍作品,在圈中是不作第二人想的。

  ”金刀情俠”之後,徐克馬上受到電影名監製吳思遠賞識,跳進了電影圈,拍出了香港新浪潮代表作之一:”蝶變”,居然又一次驚世駭俗。這次他雖然捨棄了古龍小說題材(大概單純改編古龍作品已不能讓他感到滿足),但在影片中所演繹出的,卻是一個甚至比起古龍作品更”青出於藍”,更為出格大膽的詭秘離奇之極的故事。影片一開首,就以無邊荒漠襯托出主角踽踽獨行,由遠而近的身影,配合旁白交代出故事發生的一個天馬行空,讓人聞所未聞的超新派武俠背景:武林新紀某某年,天下大亂,江湖中冒起七十二股不同勢力,互相爭霸殺伐,名為”七十二路烽煙”--亦由這部作品起始,以”亂世亂局”來作為影片故事的基調背景,就成為徐克一種特殊的情意結。而影片中的主角方紅葉更被設計為一位古代記者式人物,堪稱別創新意。然後,以毒蝶殺人為引子,帶出另一個難分正邪的梟雄式主角:”田字號”大老板(以商號形式作為幫會及幫主稱謂,又可謂別具一格),為了調查此案真相,他要率領手下冒死涉險,進駐陰影重重,詭異莫名的沈家堡...當然到後來,案件峰回路轉,出現了越來越匪夷所思的一連串變化,一切一切原來牽涉著一個與秘密生產火器有關的驚世陰謀。這件火器威力奇大,外型幾乎酷似現代機關槍,此外,片中還屢屢刻意向觀眾展現諸多古代科技的奇特景觀,如居然出現刀槍不入的鐵甲人,這鐵甲人還能憑吊索凌空飛騰;又有一個專以雷火彈殺人的火器高手,到了影片結尾,甚至異想天開,借題發揮地呈現了古書中確有其物的”神火飛鴉”‧..

  整部作品意象奇幻豐富,立意把傳統武俠與荷李活式科幻片作一全新溶合,可謂匠心獨運,野心非小。這也從此奠定了徐大導後來一系列成功作品走向,大概他對這意念一直情有獨鍾,有所執迷,一直到了他的”蜀山”,才總算臻至渾然天成,如魚得水。第一次進影院看這部片,已叫我看得眼花撩亂,眉飛色舞,讚嘆之餘,又買票看了第二次。後來徐克的好幾部電影,我也曾經創過連續翻看三次的紀錄。

  電影以外,其時的本地電視工業,亦正進入一個輝煌鼎盛時期。早在徐克在佳視拍”金刀情俠”以前,金庸,古龍的多部作品已先後被改編成電視劇,主題曲更加唱得家喻戶曉,街知巷聞--電視業與本地流行曲創作業,在那個百花齊放,碩果纍纍的時代中,正好相輔相成,互為滋養,一同迸生出一股蓬勃不已的生命力。

  可以說,武俠的最後一抹光芒異彩,就是在那個年代中,有如流星那樣,綻放得最為燦爛奪目,讓人永遠無法忘懷的。可惜,夕陽無限好,已是近黃昏,或許那就叫迴光返照,正如古龍透過”流星蝴蝶劍”所帶出的一個訊息:世間但凡最美麗的事物,生命都總是那麼短暫。

  少年時代迷上古龍,但隨著年紀日長,對武俠作品又漸漸有了更深一層的體味與追求,到如今偶爾回頭再翻看古龍作品,早已有點味同嚼蠟,有乏善足陳之感。這頓令我憶起一闕有名的宋詞之境:”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我常常有這樣一個譬喻,如若把金庸,古龍,梁羽生三人不同寫作風格比作武林三大宗派,那麼金庸就可比作少林或武當正宗,而古龍就可比作華山派(因華山有天下險之稱),甚或可比作海南或青城(因在古龍筆下武俠世界,此二派武功均擅走險譎詭奇一類),至於梁羽生,則比作峨嵋就最合適了--只因峨嵋天下秀也,梁氏作品,予我個人感覺,可以一”秀”字概括。

  執筆時,梁氏已於去年不幸仙逝,深深令我這位”粉絲”惋惜悲悼。筆者已打算另行撰文對這位一代武俠宗師懷緬致敬一番,此處暫按。

  到了三大宗師作品,已通通給我看得差不多後,沒奈何只有另行旁驁其他作品了。但也不知是否先入為主,抑或是隨著年歲及世故相增,興致業已減弱的緣故,此後已經再沒有一位武俠作家的作品能深深吸引我了。這裏試著大膽品評一下:黃鷹作品只得古龍其形,而獨缺其神,且文筆有欠通暢;溫瑞安早年某些作品立意不俗,也頗能推陳出新,但漸漸下來,感覺他有些稍嫌過份標奇立異而至走火入魔,不時寫得凌亂不堪,下筆隨意之風竟比古龍有過之而無不及,偶而更離奇破格地採用一些新詩般意象式的矇矓夢囈句法,多看未免令人生厭倒胃,到後來就連書名也改得稀奇古怪,不倫不類,連甚麼”殺死你好嗎”,甚麼”牛肉麵”也用上了,簡直已到了為求出格無所不用其極,胡亂堆砌的地步,可以休矣。倪匡的武俠作品,雖云中規中矩,然大多又顯得索然無味。他如台灣的諸葛青雲,臥龍生,柳殘陽,雲中岳等人之作,亦多嫌新意欠奉,我亦從來看不下去。至於黃易諸作,觀其結構及文筆頗佳,唯個人觀點,總嫌有點拖沓雜亂。
 
  有陣子我連民國時代的諸家作品也曾涉獵,唯對他們的傳統筆法均又未免有點不感耐煩,這其中只有平江不肖生的”近代俠義英雄傳”是看得最感興味的。因其採用的是”水滸”式章法,以人物與人物,一個個小故事串連成篇,讀來不太費力,寫得曲折跌宕有致,寫的主角又是一向透過無數戲劇作品而廣為傳誦熟悉的宗師人物霍元甲。除此之外,還有白羽,鄭證因,朱貞木,顧明道,還珠樓主,王度廬等等都是那時期各自自成一派的名家。坊間一般評論武俠小說,講述武俠小說史的著作,大多對他們推崇備至。但這些人的作品大多動輒是百萬字以上之鴻篇巨構,頗難消化,特別是還珠樓主名作”蜀山劍俠傳”,不但卷帙浩繁,且寫來文白夾雜,描寫筆法冗長,涉及的又是讓人不易看懂的仙佛道領域,若非好此道者,又怎能讀得下去?

  其中尤以王度廬,筆法累贅絮叨,婆婆媽媽,每每述及主角身邊瑣碎小事,也動輒鋪陳上大段大段文字,以現代節奏讀來自是叫人難以忍受,唯寫情筆觸確實細膩感人,惜已近乎所謂舊派鴛鴦蝴蝶派文藝言情小說多於武俠。而白羽的風格,則有點與他相似。

  要特別一提的,倒是鄭證因,據說此人本身便是一位武學名家,故其筆下人物一招一式均其來有自,鉅細無遺,甚有真實感與電影感。然而過份沉溺其中,便難免令到小說過於冗長,難以符合今日讀者閱讀節奏。

  回說當代,坊間近年仍有不少新進作者冒起,如李涼,周顯,西門丁,辛棄疾,敖飛揚等等,但大都難以卓然成家。其中猶以李涼君,率先以輕鬆武俠之名別樹一幟,唯觀其某些作品,不但不時加入一些色情情節,而且竟然更有寫到古代人玩啤牌賭博之類情節,遊戲態度似乎略嫌過火。當然,我說過我不反對小說純為讀者提供娛樂功能,但若兒戲與不負責任到這個地步,看來已不能令人接受了吧?

  稍能入眼的,倒是周顯作品。不過,自從筆者稍看過他的”五胡戰史”之後,就有點不敢恭維矣。觀其風格略似溫瑞安,頗有拉雜蕪亂之感,難以讓人印象深刻。然而,筆者據聞此君另有一部近作面世,是為”碳六十之劍”,是企圖以科學取向去寫古代武俠,大概是嘗試採用現代科學角度去闡釋所謂古代寶劍,武功等之類概念,倒是個有點新鮮的不俗嘗試,與徐克電影的一貫取向可說一脈相承,叫人有所期待。惜直至今日,此書尚無緣一讀,實深有憾焉。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